初升的日光凝带着淡淡的光晕,笼罩在那矮小的屋子里,透过了屋门前沿那参天大树的斑驳疏影把那在屋门前对持了一整晚的两个男子都包裹其间,倒是成就了一幅绚丽光景。
坐在他们中央位置的,是一名高贵的老妇。她神色冷沉,双眼在两个男子脸颊上来回游移,眉心紧蹙着,似是颇为焦虑的模样!
安德鲁站在旁边,目光紧盯着桌面上那棋盘,心里忐忑不安。
那两个男人,在下棋。而且,下了一整夜!鉴于彼此的身份,他们每一次要决定谁胜谁负,都是以这样的方法斗争的。
在他记忆中,几乎每一次,他们都斗得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最后便是和平收手——
这一次,一整个晚上,亦如是。
倒真是苦了老王妃——
“将军!”骤然,一声冷淡的声音断了安德鲁的回忆,坐在对面那男人微微抬了下巴,视线沿着自己的主子脸颊滑过,唇边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涌出。
“走马。”伊森并没有因为蓝伯特那一声将军而有所怯场,缓慢地把自己的棋子退回了挨近将军的位置:“王兄,再这样下去,结果也是一样的!”
蓝伯特半眯了眼睑,瞳仁幽幽暗光涌出。
伊森双臂环上前胸,侧过眸,视线瞥向敬月薰:“女乃女乃,你觉得这一次,是由我们一并亲自送你回去,或者是你挑我们其中一人跟着回去?”
“我不想回去……”敬月薰扬扬眉,淡薄地看他一眼:“而且,你也未必就想我回去。”
“女乃女乃这是哪里话?”伊森眉目一沉,神色冷凝:“莫不是女乃女乃眼中,只觉得王兄才是你的孩子?”
敬月薰的眸色一冷,眼里少了方才那状似温和的色彩,演变成为一片沉暗之色。
蓝伯特的眉眼清冷,不悦道:“伊森,你在胡说什么?”
“在女乃女乃眼里,不是一直都觉得以我的身份,压根不适合成为王储吗?”伊森倒是笑得坦荡荡,双臂一展,淡而无味道:“而且,你只为王兄寻找适合他的王妃,却从来都不曾为我想过吧?我根本就入不了女乃女乃的法眼,不是么?”
“伊森!”蓝伯特眉眼一沉,冷声喝斥道:“你怎么能够对女乃女乃如此说话?”
“我不过是在说实话,怎么了?”伊森低嗤着冷哼,指尖往着桌面一搭,那棋盘上的子,悉数落地。
“劈啪”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旷的小院落,让周遭伫足着的黑色身影都一震。两边的人,彼此的手臂都沿着腰际探伸了过去。
敬月薰的脸色骤然一沉,交握着的十指轻轻握紧。
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但却知道这样的场景终有一天还是会发生的。而现在,来了——
倒是那两个主子均是面不改色,彼此相互对望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你们这是想造反么?我死了?”敬月薰骤然站了起身,目光沿着安德鲁与蓝伯特身后的彼特扫去一眼:“滚出去!”
安德鲁与彼特分别看向伊森与蓝伯特,看到那两个男人均是没有异物,便对着各自的下属挥了一下手,退到了小院门外。
敬月薰深呼吸,从座椅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伊森与蓝伯特亦如是!
“蓝伯特、伊森,你们知道中国有首古诗叫做《七步诗》吗?”敬月薰微微昂起头颅,眸光凝向天际那初升的太阳,瞳仁微微缩着,声音很轻,却飘忽。
“煮豆燃豆萁,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伊森轻撇了一下唇瓣,低声笑道:“女乃女乃觉得,我与王兄如今的处置可以堪比文帝曹丕与东阿王蓸植?”
“为什么不?”敬月薰转过身看着他。
“女乃女乃不要忘记,文帝与东阿王是同父同母之兄弟,而我与王兄,并非一母同胞。”伊森轻轻哼一声:“而且,女乃女乃向来疼爱王兄,更煽动父王有意授位于王兄。女乃女乃说,我这样的处境,与东阿王可以相比吗?”
敬月薰眸光紧紧地盯着伊森:“伊森,你怎么便知道我是把你比喻为曹植而非曹丕呢?”
伊森身子一震,双瞳那炯炯亮光,死瞪着敬月薰。
“蓝伯特,你告诉伊森,你心里是怎样想的。”敬月薰抬起眉,瞳仁闪烁一下,凝向了蓝伯特:“要把所有的想法都实实在在地告诉他。”
“女乃女乃,我无话可说!”蓝伯特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开口,只轻垂了那漂亮的眉眼,声音浅薄冷淡。
敬月薰的神色不由沉冷了下去,指尖一揪他的手袖便道:“蓝伯特,你在胡扯什么?你明明……”
“女乃女乃!”蓝伯特低下头颅,轻声道:“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女乃女乃连同我们一起回荷兰!”
“蓝伯特!”敬月薰眉眼一冷,指尖攥住了他衣衫的袖口,咬牙道:“你再这样纵容他,又有什么用,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感恩……”
“女乃女乃,你别说了。”蓝伯特打断了敬月薰的言语,那秀逸的俊脸,泛起了难得一见的冷峻之色。Pxxf。
“啪——”敬月薰倏地伸手,往着蓝伯特的脸颊便挥去了一巴。
蓝伯特身子纹丝不动,只站在原处,静静地凝睇着敬月薰。
伊森瞳仁一缩,神色微凝。
看要要那。以他对敬月薰的理解,她是不可能对蓝伯特动手的。毕竟,从小到大,她的眼里都只装了蓝伯特。而且,她回中国,就是为了帮他选择适合的王妃人选。如今父王让他们带女乃女乃回荷兰,只是因为父王向来是有孝心的人,不愿让她一人流落在外。但偏偏敬月薰却爱游走在外,而每一次他与蓝伯特谁能够先找到她把她哄回去,在父王面前就算是记一功。那么对他们日后能否登基为王,绝对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昨日下午蓝伯特寻觅到了敬月薰,要带予她离开,他也同时来阻了。自从民间回到王宫以后,他一直都像是生活在他人屋檐下的窝囊废,被其他王室的人看不起,这次是他最有机会得到父王赏识的时机,他必不愿意错过!
只有站在最高峰,才能够为所欲为!
以前他有江衡在身边帮忙,历来在父王面前都有所表现,但自从江衡走后,很多事情都要他亲力亲为,所以很是吃力。至于蓝伯特,因为是长子嫡孙,又是王后所出,除了王宫内的大臣,其余政商界更有多数人支持,他的起点已经被蓝伯特低许多,所以绝对不要再输给他!
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击败他,成为高高在上的王!
然则,何以如今蓝伯特却好像不愿意与他斗争一般?
“废物!”敬月薰看着那个白皙脸颊泛起潮红,毫无愧疚之心的男人怒斥道:“你是要为他而放弃王位之争吗?”
“女乃女乃,既然你把伊森喻为蓸丕,那我便是蓸植。你说,我怎能伤得了他?”蓝伯特淡声开口:“而且,王位也不是我想要的……”
“你——”敬月薰被他气得身子微微发抖,后退了半步,差点没往地下跌下去:“你这个忤逆子,莫不是到了如今,你还在记挂着段紫荧那个小贱-妇?想要与她长相厮守?”
蓝伯特眉眼一扬,只幽幽看着她,不说话。
敬月薰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指尖伸向蓝伯特:“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休想与她在一起……”
“女乃女乃……”蓝伯特紧拧了一下眉,沉声道:“你莫生气。”
“闭嘴!”敬月薰一咬牙,转过身,目光冷眼扫向那个嘴角毫不掩饰地吟起一抹淡薄笑纹的伊森:“伊森,就算王位的承继人不是蓝伯特,你也休想上位!”
伊森的神色一沉,眸中带了一抹不可思议的光芒。
敬月薰一声冷哼,咬牙切齿道:“不要忘记你自己心仪的人是谁,我荷兰皇族,岂能让一个Gay来担任王上?我这不是打自己的嘴巴,让我荷兰皇族断后吗?”
她这话出口后,不仅是伊森,便是蓝伯特的神色也是一冷。
“女乃女乃就是因为这样而一直都排斥于我吗?”伊森垂在腿-侧的手握成了拳头,自嘲一笑:“我以为,你仅仅只是因为我母亲是父王的情人所以你才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的……”
“总之,我皇族的声誉,绝对不会让你败坏。”
“女乃女乃觉得,有我这样的一个孙子是件羞-耻的事情?”
“不仅羞-耻,还是我皇族最为唾弃的!”
“女乃女乃不要忘记,荷兰婚姻法里,同xing是可以成婚的!”
“那又如何?那只是针对普通的民众,我们提皇族,我绝不容许皇族里有任何的瑕疵!”
伊森的脸色越加难看,那漂亮的眼睛明暗交错:“我以为,管理一个国家是以自身能力为主而非被迫于因外界的舆论便随便忽视于我……”
“总之,是你便不可以!”敬月薰阴沉下脸:“你滚,我不会与你回去的。”
这是首次,他们把所有的问题都摆出来说明。
却是带给他悲绝的宣判——
伊森摇了摇头,忽而一咬牙,握着的拳头狠狠拍了两下。
四周,“蟋蟀”几声,数道人影冲出来,那几句高大的黑色身影把他们都一并团团围住。
“你要做什么?”敬月薰阴冷了脸,恼怒地瞪着伊森:“真的要造反?”
“挡我者,死!”伊森咬牙,瞳仁里,阴鸷之色浮现。
他的言语才落,安德鲁便已经一挥手,令着他的手下对付蓝伯特与敬月薰。
蓝伯特神色泛冷,手肘一抬,臂膊已经举起,掌心里握着那支银色的小手枪便飞快地甩出一个弧度。与此同时,周遭数名黑影倒了下去。
他的枪法,竟快到如斯地步,简直是令人咋舌——
只是,安德鲁的手枪在他把他们的人都放倒以后,抵到了他的太阳-xue位。
后面彼特的手枪便又指向安德鲁。
一时间,几人的对立之势不言而喻。
“伊森,你果然是想反了。”敬月薰忽而一声哼笑,那已经近过半百以后却还显秀美的脸,此刻有点扭曲。
伊森的眉宇便是紧蹙,咬牙看着她:“老太婆,你什么意思?”
“我不得不承认你还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你急进了!”敬月薰低嗤着冷笑:“你以为,你在这里把我和蓝伯特都干掉,这样你回去随便在你父王面前制造一个我们死亡的理由把你父王蒙骗过去,你便可以成功了吗?”
“你有后着?”伊森微微昂起了头颅。
既然老太婆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她必然是因为知晓了他的计划所以才会如此镇定。否则,她不需要说这种话!
敬月薰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只最新型的手机对着伊森扬了一下:“在你动手以前,我连通了早便已经布置好的人,把这里所有的声音都录制了下来。这些,可能已经传到你父王那里去了!而且,你看——”
她把手机往着地面一摔,对着周遭扬了一下手。
四周的墙壁位置,出现了十数名高大的身影。
伊森的脸色便是一冷。
他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传闻,皇族里有一队暗中保护着最高领袖人的暗卫,他们神出鬼没,却能够及时制止所有的罪恶。只是这些人,不是应该呆在父王身边的吗?怎么如今却全部都到了庸城来,而且还是出现在敬月薰身边?
“不可能的……”他脸色有些苍白,一向的冷静自持在这时稍微有点乱了神。
蓝伯特伸手推开了安德鲁的枪口,同时对着彼特使了个眼角。
彼特蹙眉,但鉴于他扫射而来的冷然目光,还是垂下了头颅退到一边。
“不要过来!”安德鲁挡到伊森面前,枪口指向蓝伯特:“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你们伤害伊森殿下半分。”
“蠢才,他犯罪,你也跟着他犯罪!”敬月薰一声冷哼:“安德鲁,戏也演够了,你是我谴在他身边的人,不是他真正的人!”
伊森的神色一变,瞳仁里,散射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原来,竟连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信,都是她的棋子么?
所以,无论他做任何事情,做到何种程度,他都是被她所掌控的?
老太婆,原来你才是真正主控着权势,主宰着一切的人。
非蓝伯特。
他错了!
伊森抬起脸,看着那一片碧蓝的天际哈哈地大笑了两声:“我真愚蠢,一直都被你们这样玩弄在手心却还自以为自己很厉害!蓝伯特,我输了。因为我喜欢的是男人,我母亲是父王的情人,所以我注定要输!”
蓝伯特眉宇冷沉,纤长的手指轻插在口袋,淡淡地凝睇着他。
安德鲁眼里有丝沉痛闪出,转过身对着他躬了一:“殿下,属下对不起你……”
他握着的手枪,往着自己的头颅指了过去,使力便去扳那枪膛。
“啪——”伊森骤然起脚往他的胸-膛狠狠一踹,把他直接踢倒在地!
“你以为,这样就能够洗清你的罪过了吗?”伊森居高临下地凝睇着他,那只黑亮的皮靴,踩上了他的手指辗转反压着:“你欠我的,很早以前我便已经讨了。”
他的目光,沿着他的耳际冷冷地瞟了过去:“滚!以后都不要再出现于我眼前。”
就算出现,我也不会再看得见!
因为以蓝伯特的冷绝,到了明年今日,必会是我的忌辰!
“殿下!”安德鲁悲痛地唤叫了一声。
“滚!”伊森冷眼瞪向他:“马上!”
安德鲁眼瞳一暗,低下头往着地面磕下去,咬咬牙,站起身便跄踉着脚步往外面走了出去。
彼特举起手枪瞄准于他,但教蓝伯特那冷冷的一瞥吓住。他连忙后退半步,伫足于一旁不敢发出任何的声息。
“永远不要不自量力,因为那样你会死得很怪!”敬月薰往前跨了一步,冷眼看着伊森:“今天你想要弑祖杀兄的事情已经暴露,你父王对你绝不会有任何的怜悯之心!”
“在那之前,信不信我还是可以把你干掉!”伊森一笑,眼底有着冷森森的光芒闪出。
饶是历尽了数载,有着许多大风大浪的经验,敬月薰这时也觉得脊背微微发凉。
伊森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狠戾了,好似随时都能够把她撕杀掉一般!
她咬咬牙,往前跨了一步,眸光凝睇蓝伯特一眼:“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好好处理!”
言毕,转身便离开。
小院里,除了蓝伯特以外,便只剩下彼特与他的四名下属。
伊森抬眸与他对视,瞳仁里,暗光幽冷。
“你觉得,我如何处置你为好?”蓝伯特踏步靠近他,眉眼里,冷光泛泛。
“成王败寇,我无所谓!”伊森气势张狂,没有半分阶下囚的意思。
“很好!”蓝伯特忽而抿唇一笑,长臂骤然往着他的肩膀一压。
伊森便觉得肩膀一沉,整个人骤然无力。
一支银针,从蓝伯特的指缝间,被那突破了云层以后弹跳出来的日光照耀着,闪闪发光。
伊森双眼一翻,整个人便往着地面倒去。
在那之前,他看到了那高出自己半个头的男人,眉眼里凝带了一抹复杂的流光。
看着蓝伯特手臂扶持住伊森,指尖沿他的眉睫轻轻划过去,让他那漂亮的眼睛阖全,彼特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不晓得为何伊森殿下一直苦苦相逼而蓝伯特殿下却永远都不曾与他明面作对,原来蓝伯特殿下是在等这个机会。
他知道,老王妃是绝对不会容许伊森殿下成为王储的,那么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利用老王妃与伊森殿下的冲突,把伊森殿下铲除。那么,皇族里,便再无任何其他人有实力与他一争高下!
王位,必然是要成为蓝伯特殿下的,那些与他作对的,只有死路一条!
“彼特,回程飞机是几点?”蓝伯特眉眼轻扬,眸光瞟一眼彼特。
“中午十二点。”
“很好,通知江衡,伊森殿下离开的消息。”
“是!”彼特犹豫了一下,方才低声询问:“殿下,要不要安排把段小姐一并带走?”
蓝伯特瞳仁一扬,唇瓣冷冷轻撇:“不必了!”
彼特有些惊讶。
殿下来庸城,不是为了带段小姐离开的吗?
“我来庸城,不是为她而来!”似是看穿了彼特的心思,蓝伯特冷漠开口:“去吧!”
“是!”心里虽然极之疑惑他的言语,但彼特却不敢开口询问。
因为,殿下的心思,绝对不是他能够了解的!
他目光沿着那个被蓝伯特虚扶在旁侧的伊森看去一眼,眉眼里,透露出一抹惊疑之色,却在蓝伯特轻扬了眉眼时刻,急速垂下头颅,飞也似是奔离开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蓝伯特方才垂下了眸,看着那张陷入状似是沉睡状态的俊美脸蛋,眼底有抹异样光芒流转出来。
伊森,我若要与你斗,你怎会是我的对手?
不过是,我一直都让着你。
当初你为了江衡设计我与段紫荧发生关系,我便给你把这场戏做了全套。在江衡离开荷兰之前,我一直都依照着你的心思把段紫荧牢牢控制住,让她无法回到江衡身边。可惜,江衡终究还是走了。
而你,为他而来。
那么,我能不来么?
如今因为女乃女乃,所有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
你当不了王上,控制不了整个局势。
但我可以。
终究是……不想赢的那个我赢了!
你,是输家!
这一点,唯恐往后我都不能遂你的愿了。
但有一点我会让你明白,就算不处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你能够得到的,将永远不再是他人的嘲弄与冷眼。
你会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
前提是,我必须要成为那个人上人!
只是,我倒想知道,江衡会否因为往日与你那一份情谊,离开庸城回到荷兰解救于你。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事情也许都会不一样!
唯一不变的是,你与我的关联,永远都在。
相煎何太急么?
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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