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有缘,或是心有灵犀的缘故,在方兴送走两个丫头的同时,身处百里外的苏瑾也刚刚将一个淘气的少女哄睡了。
当方兴临窗眺望的时候,她也恰巧走到了窗前,静静凝视着夜幕下的院内美景。
窗前一方荷塘,水起微波,轻轻荡漾。
忽然天上雾霭移挪,一抹皎白的月光如流水一般缓缓流淌。苏瑾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细绸长裙,赤脚站在地上。
荷塘内的荷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绽放,那层层舒张的绿茵茵的叶子里,零星的点缀着不少或白或红的花朵,白色的羞涩,粉的袅娜。
裙摆处都有银丝细密纹绣的过踝长裙,拖地半尺,映着那些漫天迷人的淡淡月光,衬着苏瑾宛若一朵在水中央的幽幽睡莲。
苏瑾轻轻推开那扇微拢的窗户,院内的萤光火虫对这位新加入的大人物感到好奇,不由纷纷带着几点冷光绕着她的手掌飞舞。而荷塘的各色金鱼也都好奇的浮出水面,在水面上映出无数朵艳丽的花朵。
苏瑾脸上带着一丝真正自内心的微笑,呼吸着源自大自然的清新空气——那些湿润而清新的空气中点缀着些许荷花的淡淡香味,嗅在鼻尖犹觉身处一片宁静之中。
她便这样一改平日众人眼中坚强有力的女王形象,像一个尚未长大的小女孩一样,满心纯真的和这些大自然的造物玩耍,静静感受着院内的那份安详和幸福。
这座院子里面的一切都是她亲手布置的,当她创下第一份属于她自己的产业后,便一投千金购下了这座清幽的古院。
院内其他的物件,如那绝品的水芙蓉,如那池水中百尾极品红龙鱼,又如那些在夜空中翩翩起舞的佳品萤光火虫。
这些珍惜品种,有的从中原买来,有的从境外交换而来,甚至还有的更是从深地幽域中寻觅而来的——无一不是她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亲自过问置办的。
整个东平郡,甚至可以说整个幽州,能有这种渠道和兴致收集如此之多、如此之珍的灵物,也只有她苏瑾一人而已。
她对这间院子和院内的一切都抱有很深的感情,在这里她度过了她人生最为重要的一段时间,可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忆了她幸苦创业的一点一滴——有她从一个除了父亲便再无人在意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位以点石成金美誉震惊东平八百里山河的奇女子的奇迹,也有她为父亲十几年窝气生涯所做出的最决然反击的畅快淋漓。
——唯有在这里,苏瑾方才得以卸下心头一些伪装,为她自己而快乐。
眼下,她便在这里,凝立在月色中,暗暗想着属于她自己的那份女人心事——她和方兴均是东平大族世家的重要人物,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尤其是现在这个局势千钧一的时刻,他们两个人要私去寒山一晤,还要做到保密,那只能说是天方夜谭。
苏瑾心里晓得,家族内外肯定有无数双眼睛和耳朵,在她做出决定的片刻内,就已经把她派人邀请那个人的事情传递到那些幕后的主人手里。
要不了多久,恐怕就有无数道或是威胁,或是温言细语劝说的声音传来。这些刺耳的声音,都只会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逼迫她,让她取消这次和方兴的见面。
这些年来,杨家在那些家族老朽的带领下,已经渐渐滑入了东平刘家的战车轨道中去了。家族内部那些亲刘家的人、那些在刘家拿着额外津贴的人、那些和刘家有着千丝万缕利益勾连的人,都在反对她,都在反对她和他的见面。
不仅如此,东平郡八百里山河的庞然巨.物——刘家也在得到讯息的瞬间里,就展示了它的威严。这位雄霸五个半县的强大世家,已然出了铿锵有力犹如雷霆一般的喝声。这个巨大的战车,带着他身后近百家狗腿子对她说:“请不要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可是这是个愚蠢的决定吗?难道她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就有错吗?
苏瑾知道这些衣冠楚楚的人,这些威名赫赫的家族势力,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激励反应,来对待她这么一个小女子的约会——这无非是因为她手中掌握着一条至关重要的贸易网络。
长久以来,东平郡从草原上回易而来的货物,诸如矿石、龙马、灵兽皮毛等等珍贵的草原特产,往往都是被来自中原世家的商队所廉价吸收。
当东平郡的世家子弟们为了那些草原产物,在茫茫草地里和胡人蛮士拼死拼活的时候,中原世家则利用他们的占住的庞大资源,构建出一张笼罩整个大周帝国的生产和贸易网络。
因此东平郡的世家大族即便拥有这临靠草原的便利,身怀无数来自草原上的珍贵修行原料,可是他们一无法将这些原料变成合格的修行材料,二来他们也没有那么一个强大的销售网络能将他们的货物卖出去。
这样一来,这些东平世家只能空怀宝山,而无所得。不得不向那些聪明的中原同辈们低下头颅,大量的炼气原料从东平各家廉价的流出,换来的资源却是寥寥。
这番局面,一直到苏瑾的横空出世,方才告以段落。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游历中原三年,她再回到东平的时候,竟然已是凭空拉出一张庞大的商业脉络,以高出中原世家商业联盟收购价格的三成价位,购进大量原料。
一时间,苏瑾这个名字以及她和她背后的神秘买家,在东平世家圈中名声鹊起。即便那高出正常价位三成价格的购买量,对于整个东平郡外销原料来说,连半成都算不上。可就是这半成增加的收入,对资源贫乏的东平郡来说,也无疑是一道珍贵的生命线。
然而,让无所世家子和炼气高士目瞪口呆的却是:这道东平郡的生命线,竟是掌握在这么一个——连炼气修行第一道门槛都无法迈过的女人身上。实在是让无数人不知所措呀。
幸好苏瑾背后站立着一个历经各种打击仍旧屹立不倒的神秘势力;幸好苏瑾这些年来一直未雨绸缪,暗地里布置下了许许多多的手段;幸好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还是未嫁之身,而她的母族杨家在东平的势力,强盛到可以压制大多蠢蠢欲动的小世家而又不至于让东平两大霸主感到威胁的地步。
就这样,这么多年来,苏瑾如履薄冰的走过。可眼下,过去那份由势力均衡而产生和平局势,似乎已经被无数道力量共同扯开了一道大口子。
刘家过去三十年战争受到的创伤已经渐渐养好,养足伤口的巨人将再一次挥舞起手中的兵刃,掀起新的一轮铁血征伐。
东平局势一触即,连带她的婚事也提到了一个众人关注的当口上。
直从上代睿智进取的家尊死去之后,苏瑾就感觉到整个杨家的族老们已经完全成了一堆朽木。在这群朽木的带领下,杨家逐渐向刘家靠拢,这就是杨家陷入危机的第一步。
随后杨家那些无智的族老,竟然又在利令智昏之下,彻底甩开了方家,并拿她的婚约做筹码,当做投靠刘家的投名状。
——“真是可耻的人呀!”
现在,这些人竟然又冲到她的面前,对她的一生幸福指手划脚——“真是可耻呀!”
一只荧光火虫百般无聊的在她面前飞舞着,一道道冷光的轨迹在夜幕中闪烁着,然后消失不见。
苏瑾侧,瞧着这只停在她肩膀上的飞虫,心里扪心自问道:“我的所作所为真的就是愚蠢吗?这几年来,我给家族付出了那么多汗水,我建立的贸易网络给他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利益,可是现在那些族老们却仍不知足,竟然又拿我的一生幸福做筹码!多么可耻呀,他们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吗?”
下一刻,她肩膀上的飞虫,似是休息好了,便再一次振翅飞翔。苏瑾目送那只飞虫越飞越远,孤单的冷光一往无前的划开重重黑幕,直至在夜幕下消失不见。
苏瑾心里受它启,不由涌出了一丝决然而然的烈性。心里也不禁想起她那日宣布要将姓氏改为‘苏’姓所引的‘地震’,又想起那些无耻族老面色大变时丑态,还想起她父亲苏平南在伤感之余展现出来的那副以她自豪的神色。
——“似乎,自从我唤作苏瑾后,那些人便忘记了小女子的厉害了!”
杨家那些鼠目寸光的族老们,自以为她将手上大部分的产业和那份联系神秘势力的渠道都上交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然而,这些人却万万没有料到吧?即便她自愿放弃一切财产,以换来她改姓换宗的认可和父亲建立苏家家祠的容许,可是——“我的就是我的,属于我苏瑾,别人都不能拿走!”
东平人都以为她只是那家神秘买家推出来的代言人,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她苏瑾其实正是那神秘势力的话事人之一。
三年多的游历,让她的姐妹遍及中原大地;数年的经营,让她的人占据了脉络的无数个关键节点;十几年来的高扬心气,让她决定不再让别人决定她的幸福,尤其是无法容忍让那些‘肮脏愚蠢低能贪婪短视的家族族老’来决定谁是她的良人!
——“让他们都去死去死吧,我就要去看看那个方兴,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我苏瑾的良人!”a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