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利切边境。
任何帝国的边境总是处于一种荒无人烟的状态,巴利切同样不例外,广阔的平原,平坦到连一只狗在几公里外奔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然而就是这么空旷的平原上,却有着一个显得异常诡异的身影。
灰色的袍子,在初秋到来的时刻拉起了兜帽,最简单式样的布衣,一个皮质护腕,一双陈旧而满是泥泞的皮靴,仅背一个行囊行走在这前后方圆几十公里都没有人烟的边境上,这位身材不算高的老者有着灰白色的胡须,总是眯着的眼睛微微抬起,似乎在打量着远处的风景。
“很久没来这里了呢。”
瓦里安?康萨纳斯的脚步看起来有些飘忽,如同任何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手中拿着一柄简陋的木质拐杖的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在一场秋雨过后的松软土地上艰难前行着,轻声感慨着什么。
大陆有很多极有名气的家族,每一个都是有着巨大影响力甚至可以在某种情况下改变大陆格局的存在——举例来说,英格威的那位正在极力复苏着国家的女皇,靠的不单单是那个在“血腥玛丽”暴`政下聚敛不少财富却失去民心的皇室,而是它背后看似无形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后者用“富可敌国”四个字形容并不为过。
而罗斯柴尔德这个巨鳄在大陆强盛家族之中,只能说位列前排却不能说冠绝天下。
相比之下,“康萨纳斯”虽没有在近几十年中如罗斯柴尔德那般耀眼,却依旧能在大陆排进前十——这是一个奇怪的家族,其根源至今已经无人知晓,弗丁?英格威?加百列?拜占庭?亦或者吉尔曼、伊森格尔或拿勒?
他们如同生活在阴影中,比那被围剿消失的血族还要神秘,或许唯一能让人了解他们冰山一角的证据,便是“信条”的存在了。
同样一个无形无影般的组织,“信条”的真正领导人是谁,长什么样子,又或者是男是女,甚至大部分“信条”内部的成员都不知道,而仅有的几个上层也是仅仅明白他们的真实头领有着“康萨纳斯”的姓氏而已。
瓦里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巴利切了,虽然他有足够的能力让巴利切的所有消息以最快速度完整呈现在自己面前,但是此刻他却依旧靠着步行从遥远的北方一路行进而来。
说起来,这更像是一种仪式,一丝不苟,没有半点马虎,他一路没有搭乘哪怕一辆马车,无论刮风下雨甚至北方那盛夏时节也会存在的暴风雪,他都是以这种恒定的步伐向前行进着。
一片云彩挡住了老者头顶的阳光,他抬起头望向了天空,随即轻轻抬起了手臂。
遥远的天际出现了一个黑点,在上千米的高空盘旋了几圈后直直俯冲而下,这头雄鹰在即将抵达地面之时猛然张开翅膀,做出了缓冲动作,继而稳稳的停留在了老人的手臂上。
汉尔达金雕,整个大陆仅剩不多的稀有鹰种之一,曾经只有古西迦皇室才会饲养的纯种雄鹰,如今早已因为过于低下的幼年存活率而濒临灭绝。
翼展近乎两米五,犀利的鹰眼之上有着冠状的翎毛,这是它曾经受到皇室宠爱的原因之一——当然,它的飞行速度和攻击能力在“鹰”这个物种之中已经是顶尖的存在,只是要想驯养一头这样桀骜的雄鹰,对于人类来说太过困难。
历史上古西迦最著名的皇帝君士坦丁一世拥有一只这样的汉达尔金雕,而在他之前的三位皇帝及六位同期共治帝没有一人有能力去驯服汉达尔金雕,这似乎也从侧面说明了驯养者的能力。
如瓦里安?康萨纳斯,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者,在他于寂静平原中淡然穿过时,不会有人想象到偌大的“信条”,只不过是他手中无数资源中的一个而已。
此刻这位老人轻轻抚了抚金雕那通体红棕而带着隐隐金丝的羽毛,体重惊人的金雕站在瓦里安带着护腕的手臂上却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晃动,这位信条的最高领袖伸手从它锐利的铁爪上取下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一扬手臂,这只汉达尔金雕便在一声悠长的鹰唳中飞上了天空,眨眼间消失无影。
“黑格尔?格拉斯,真是个骨子里就不安分的小子啊。”老人看了看那张羊皮纸,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年轻归年轻,但脑子还是慢了点,死士都搞不定的事情,你还去凑什么热闹呢?”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随手将这张羊皮纸扔掉——那信纸在落地前便诡异的碎裂成了粉末——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式样古朴的小本子,轻轻翻了翻,上面一幅幅塔罗牌的图案还带着几百年前的古旧风格。
“哦,老朋友衣卒尔,”这个其貌不扬的皮质笔记本停留在了一套序号为零的“愚人”卡牌上,让瓦里安轻声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给我留下无尽的麻烦呢。”
西塞林城。
小雨,黄昏。
让娜的遗体被静静安置在漆黑的棺木之中,领地内温德索尔的家族卫队此刻整齐地站在这片位于城堡塔楼视野中最近也是最高的那处山坡上,集体敬礼。
阿什坎迪坐在轮椅上,静静的望着这处宁谧而长满鲜花的山坡和那座已经挖好的坟墓,不发一语。
康普顿和依琳达尔站在她的身后,再后方是出席葬礼的几位大骑士,包括了墨菲斯曾经的教官布朗。
望了望远处即将落下的夕阳,阿什坎迪作为这里有着最高话语权的人,对着棺椁旁的大剑师轻轻点头。
布朗和三位骑士迈步向前,以拜占庭军队对正式授封骑士的礼节,对封闭的棺材敬礼。
细雨滴落在铮亮光洁的铠甲上,打湿了阿什坎迪低垂的黑发。
守夜人阵亡的第一位核心成员,此刻被四位大骑士轻轻抬起,安置在了这片山坡最美的花丛之中,满山开放的鲜艳花朵和那漆黑的棺木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没有牧师宣读悼词,唯有阿什坎迪轻轻的将自己手中那一朵从身旁撷取的花朵放在了她的墓前。
生,即为他人死。
让娜?德?弗朗索瓦兹,生于1410年,于1433年的一场秋雨中下葬,死于刺客的袭击,死于保护阿什坎迪的任务。
她经历了或许再没有人知道的苦难和磨练,一生不曾拥有友情、亲情和爱情,而自由更是遥不可及。充满暴力的生活,最终以暴力结束,整个人生都是对“自由”二字莫大讽刺的她至此长眠于一处无名的山披上,她的事迹并不如那些在战场上厮杀的帝国骑士般荣耀,甚至死去时没有一枚勋章可以证明她的荣誉。
参加这场葬礼的仅有二十七人,其中唯有阿什坎迪一人与她有过交流,其他的,没有任何交集。
而陪伴她入葬的,只有一套磨损严重的厚重战铠、一柄断裂的制式长剑和那无尽的孤独。
当阿什坎迪返回那个被让娜摧毁掉屋顶的塔楼时,露天的领主大厅被简单收拾后还留有那些尚未损坏却被雨水浇湿的家具,在让娜死于她的怀中之后,绿眸阿什坎迪的精神状态显得萎靡异常——没有人知道是因为她沉重的心理负担,还是消灭那些魔虫导致消耗过多精力所致。
身边只剩下康普顿的她恢复了往日的沉默,目光中原本的积极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加消沉,似乎渐渐地,又回到了她刚见到墨菲斯时的那种忧郁状态。
望着眼前的废墟,阿什坎迪看到了墨菲斯留下两封信件中残存的一封——她已经无法分清楚哪一封是给她的哪一封是放在书架最高处的,因为一切在爆炸中彻底混乱。
而此时此刻,墨菲斯已经成为了阿什坎迪内心中仅剩的一丝希望,这封手中的信件在她眼中就如同黑夜中最后残存的一丝余烬——在黑格尔领主举兵入侵的今天,没有主心骨的守夜人岌岌可危。
轻轻打开信纸,上面熟悉的字体让阿什坎迪心里有些异样,可是待她阅读完这封信之后,阿什坎迪却突然间觉得自己心中最后一丝温暖也被浇灭。
信件中的内容很简单,一封再简明不过的委任书,即“遇到突发危机时,阿什坎迪?米斯瑞全权拥有‘守夜人大执政官’的一切权力。”
信件有正式的签字,而且还有一行小字,注明了阿什坎迪有权力使用一切他保存的衣卒尔的遗产——那代表无数张等级骇人的魔法卷轴和道具——而所有的一切都通过这张羊皮纸轻轻的交给了阿什坎迪,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或感慨。
甚至连个理由都没写。
望着手里的这封遗嘱般的信件,阿什坎迪此刻最多的不是感慨也不是感动,而是茫然。
守夜人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它已不再是那个被加百列弗丁挤在夹缝中挣扎的孩子,而是在巴利切站稳脚跟,拥有骑士团和魔法团及一整个领地资源的铁血机构,虽然距离发展到正面对抗异端裁决所和神圣加百列帝国尚的程度需时日,但维持它的正常运行早已不似当初那么简单。
绿眸阿什坎迪并非有着王者野心的政治家,也不是狠戾冷酷的女王,她只是一位在自己的世界中徘徊太久而不愿面对世界的自闭女孩子罢了,蓦然间从天而降这些让她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对于脆弱而忧郁的她来说,完全无法接受。
通常把自己逼到绝境的,不是恶劣的环境压力,而是自己内心没有坚强的撑住那最后一口气。
阿什坎迪为什么会有多重人格分裂?是因为当初她扛不住来自外界的压力而选择完全的自我逃避——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产生一个新的人格去面对一切。
而当“大执政官”当这个称呼落到她的头顶之时,阿什坎迪本能地退缩了。
她不会知道,原本应该让她打开的那封信件已经随着让娜最后的攻击而消失,而这封信件却是墨菲斯放在书架顶端那本《巴利切通史》旁,为那位红眸女王出现时准备的。
所有的准备,此刻彻底成了弄巧成拙。
日出。
空旷的塔楼上,坐在轮椅上沉默一夜的阿什坎迪在远处旭日升起时,轻轻地睁开了眼睛。
动作轻柔的整理了一下领口和袍袖,阳光下那个许久没有站立的身影淡然起身,轻轻嗅了嗅初秋微凉的空气,低头看了看手中一直没有放下的信件,继而望向了露天领主大厅内那个墨菲斯以往总是静静坐着的扶手椅。
“小惊喜呢。”
阿什坎迪眨了眨黑色的眼眸,笑容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