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灯光投射在紧闭的双眼上,逐渐渗透,沉睡的灵魂一点点复苏。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虽不大,却一点点钻进心里,唤醒空无的意识。
像羽毛一样轻盈的身子随着这些干扰突然变得沉重,还带着锥心的酸痛,桑念初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继而被耀眼的灯光刺得有些难过,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白色的天花板、贴着瓷片的白色墙壁、吊着水瓶的输液架先后映入眼帘,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病房里,而那个刻意压低声音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跟护士低声交谈的席璎。
“你醒了?”
好听的沉稳的男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桑念初吃力地侧过头,这声音竟然出自裴傲南之口。
他坐在床边,看到她醒了,便自然地伸出手去抚上她的额头替她试着体温:“烧好像退了很多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桑念初闭起眼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只记得戚擎苍在车里狠狠发泄的场景,随后他发现她身下流血,便匆忙将她裹起来开车将她送到医院中了。
“我的孩子!”桑念初忽然如梦初醒,立刻伸手去抚模自己的小月复——孩子还在吗,那个小生命还好吗?
“别紧张。”裴傲南故作轻松地笑笑,“医生说没有大碍,你的宝宝跟你一样顽强。”
“真的吗?”桑念初将信将疑。
站在门口的席璎听到桑念初的说话声,不由立刻凑上前来,握起她的手,还挂着泪痕的脸上浮现出心痛的表情,此刻不止是抱怨,更多的是担忧:“你醒了?”
“恩,你怎么会在这儿?”桑念初皱眉吃力地问,“这会你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戚擎苍打电话要我来陪你的。”席璎擦着眼角的泪,“你没事就好,你知不知道我到的时候你发着高烧昏迷不醒,我都吓坏了,你怎么……怎么怀孕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桑念初虚弱地扯起一抹笑,强撑着免去她的担忧:“没事啊,我命很硬的,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来着。”
“什么惊喜,你根本就是不知所措,还想瞒着我。”席璎撇撇嘴,一张小脸也皱作一团。
看不到戚擎苍的身影,桑念初觉得有些遗憾也有些疑惑,见她目光似乎寻找着什么,席璎忙解释说:“他开会去了。”
“谁?”桑念初下意识地问。
“戚会长。他本来是一直守在这的,后来接了通电话有急事要他去开会,他月兑不开才找到我,让我来照顾你。”
“是假的吧……”桑念初笑笑,除非开会的人是佩慈。
“这次是真的。”裴傲南替她掖好被角,“他今天上午有个招商引资的会议要开,已经耽搁了半天了,很难得,他对你突然这么用心。”
“还不是因为他做了错事!”席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对着念初说,“念初,你渴不渴,饿不饿,哪里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诉我啊!”
“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我这么用药,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
她盯着悬挂的药瓶发呆,心里想的全都是自己在昏迷的这段时间有吃多少药,有打多少针,都怪自己不注意,平时倒还健康,竟然在怀孕的时候出了这么大问题。
“管那么多做什么!”席璎气鼓鼓地说,“反正它还小,你才是最重要的,你总不能为了它就不顾自己的死活吧,那可是戚擎苍的孩子,你干吗那么在意,你又不爱他!”
“你怎么知道是戚擎苍的?”念初一听这话,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那他有没有发现我怀孕的事?”
“他发没发现我怎么会知道,反正他只叫我来照顾你,什么都没多说。”席璎在床边坐下来,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帮念初削着果皮。
“你也不工作吗?”桑念初转而问床边的裴傲南,她还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总不至于是戚擎苍叫来的吧。
“听人说你如果看着我,病就会好的快一些,所以我来助你康复之力。”裴傲南笑笑,随即在一旁的凳子上坐好,“我就这么看着你,这样你病会不会好得快一些?”
“我会熟掉还差不多……”桑念初忙不自觉地将被子又蒙上一些,还好她现在穿着病服,一看一旁的席璎红着脸,便突然醒悟了什么似的打趣说,“你们分明是拿我当借口见面。”
“什么见面,什么借口?”裴傲南立刻挑起英挺的剑眉,紧张得席璎差点用刀子划到手。
“快吃苹果!”她慌忙削下一小块去皮的果肉塞进念初嘴里,真是愁死人了,这个家伙生病都不能闲着,早晚要坏事在这张嘴上!
“我两次生病你们都同时在我床边出现陪着我,你说我是不是你们的福音呐,我一生病你们就会聚在一起……”
桑念初没头没脑说着傻话,就好像看不出现在的情形似的,裴傲南以为她误会自己同她小姐妹的关系了,只好站起身来无奈地说:“我出去接个电话,免得听你说外星语言。”
看着裴傲南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席璎这才忍不住怪起念初:“你看看,都是你,把人家念叨跑了吧。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你总把他跟我凑在一起干什么啊。”
“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们私下有什么联系呢。”念初吐吐舌头,她好像搞错了,人一生病,连脑子都会变迟钝。
“是有联系了,不过不是感情联系。我要了他的手机号,反正我也知道不可能有戏,那么做朋友关心一下这总是可以的吧,何况他给我手机号的时候还说如果你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就要通知他。”席璎敲了下桑念初的脑袋瓜,“你看看,横竖都是为了你。”
“通知他做什么?”
“你都看不出吗,他很喜欢你的,你这次生病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我觉得他对你比戚会长对你好多了,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嫁给那家伙,你没醒来的时候裴少也在忙工作的事啊,他怎么就能坐在你床边抱着电脑忙,戚擎苍就一定要开那个什么破会,是他把你搞成这样子的啊!”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桑念初立刻红了脸,她该不会……看到她身上的那些痕迹了吧?
“我当然什么都知道,戚擎苍那个混蛋!你为什么不知道反抗一下,你干嘛不告诉他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差一点失去他自己的骨肉!”
“不能说。”桑念初蓦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千万不许告诉他我怀孕的事情,不然他也许会让我流掉孩子……”
“为什么?”席璎睁大眼睛分外不解,“他是想当丁克还是想断子绝孙,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啊,他不想尝尝当父亲的滋味吗?”
桑念初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突然侧过头怔怔地盯着席璎说:“你还记得佩慈吗?”
“佩慈?谁啊?”她眯缝起眼睛在脑海中回忆了半天,这才抱怨着说,“我不太确定,是婚礼上那个伴娘吗?”
“恩。”桑念初点点头,接下来她仿佛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苦笑着,盯着她说,“她是戚擎苍的情人……不,或许要说,她才应该是正妻才对。”
“什么意思?”席璎立刻火冒三丈,蹭地站起身来撸着袖子,“你别跟我说戚擎苍那混蛋背着你在外面找女人了,有小三了是不是?看这情形还一早就有了是不是!”
“你别激动啊!”桑念初慌忙拉着席璎的衣袖要她坐下来。她天生清亮的嗓音在这种心情之下完全能喊得满世界都听见,刚进门的小护士被她吓得立刻就退了出去,真担心不怀好意的人就这样听去她不可外扬的家丑。
“怎么回事?”席璎看到念初躲躲闪闪的样子就来气,明明是他先出轨,她干嘛要遮遮掩掩,还一直都不说,忍了这么长时间!
经她一提醒,眼前不由得便浮现出婚礼那天的场景,她好像记得中间那个叫佩慈的小贱人差一点摔倒,对,她想起来了,她差点摔倒还踩到了念初的裙子,可戚擎苍竟然绕过念初直接去扶那个小狐狸精!
怪不得,怪不得他非要让佩慈当伴娘呢,原来一早就是她设计好的,他们老早就在一起了,他只是被她用来羞辱念初的工具!
想到这她更是怒从心头起,忍不住一把攥紧桑念初的手:“等你病好了我立刻就带你去出气,好好煽那臭狐狸精几个耳光,让她见识见识姐姐的厉害!”
“不行。”桑念初立刻一口回绝,“她怀孕了,你不能做傻事!”
“什吗?”席璎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她也怀孕了?孩子是谁的,戚擎苍的?”
桑念初点点头,羞愧难当,这对于她来讲真是奇耻大辱,可她事先并没有办法阻止,能这么坚持到现在还不发火,也只是仗着自己不爱他,才得以有些许安慰。
“这个混蛋!”席璎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这个混蛋竟然跟那个女的不清不白,还要来折腾你!念初,你的孩子真的是戚擎苍那混蛋的吗,如果是的话,你坚决不能要,这孩子绝对不能留!”
“为什么?”桑念初红了眼眶,“我知道我跟他不会长久,带着个孩子也许是个累赘,但我不舍得它,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你真傻透了!”看着小姐妹这样难过,席璎又气又急,也跟着哽咽起来,念初的心情她能理解,哪个女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可是她不要让念初成为这种无爱的婚姻的牺牲品,更何况她既然都说戚擎苍不会留着个孩子,肯定就是说他只想让那个狐狸精小三为他生孩子了,既然如此,念初还在傻什么!
“你现在流掉孩子,它还小,不会恨你,它也不会觉得痛苦,它本来就不应该出现,是强迫的你懂吗!你先流掉孩子,然后跟他说清楚,如果他不跟小三分手,那你们就离婚!”
“我们迟早要离婚……”桑念初苦笑,“我跟他婚期只有三年,他许诺只需要嫁给他三年,我就能回到何嘉佑的身边,还亲自证明给我看……现在想想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傻,竟然连这种话都相信,而那个时候我有多在乎何嘉佑,你都知道吧?”
“你这简直是胡闹!”席璎气得直觉得有恨铁不成钢的失落,“何嘉佑根本就不爱你,你竟然为了他做出这么傻的决定,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你真是要把我给气疯了!”
“不想让你担心啊,所以我谁都没有说,现在告诉你这些也不是为了要让你替我出气,让你跟着着急,只是觉得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不想你再蒙在鼓里,无论如何,除非戚擎苍自己知道,否则绝对不要告诉他我怀孕的消息,答应我好吗?”
席璎沉默了,她不能满口答应下来,此刻她激动得恨不得立刻就冲进佩慈那狐狸精的家里或者片场将她挠得满脸花,再用高跟鞋踩得戚擎苍这辈子都男人不起来不可。可是小姐妹这样要求,她又没法拒绝,只能先要她宽心,再借机慢慢劝她。
“你这样做你爸妈会伤心的,你要是跟戚擎苍离婚了,生下孩子就相当于带着个小拖油瓶,他们脸上也不光彩啊。”她转念想到桑念初的父母,想以此来说服她。
“恩。”桑念初点点头,算作认可。父母的心情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可她现在也算作即将成为母亲的人了,这种角色的变化令她好像还抱有些许幻想,纵使可怜天下父母心,但做父母的总会懂得她犯下的错误不是吗?感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裂痕,而孩子,不应该成为情感破碎的牺牲品。
“再说再说,你带着孩子,谁还敢娶你,本来你魅力无限,就因为有个小拖油瓶在,男人就对你望而却步了,你不觉得很可惜吗,你还年轻啊!”
“哪里魅力无限了?”桑念初不由觉得好笑,“我都成了离婚女人了,不漂亮,又不够吸引眼球,放在家里当花瓶还够不上档次。”
“谁说的谁说的!你看——”席璎本想举个例子,刚巧裴傲南正从外面走进来,她忙一把拉过他,推到桑念初面前说,“你看,裴少就很喜欢你啊!”男人往外推。
裴傲南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才接一个电话的功夫,话题怎么就进行到这么微妙的内容上去了,何况他确实喜欢念初啊,这是不争的事实,还需要说吗?
“裴少,你想不想娶念初回家?如果念初跟戚擎苍离婚了,你肯定想要娶她回家的,对吧?”
席璎冲裴傲南拼命眨眼睛,生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裴傲南不禁哭笑不得,不过借她帮忙,他正想当着第三人的面认认真真给桑念初一个承诺——
“是的,我一定会。”他盯着桑念初的眼睛说。
桑念初脸瞬间便红了起来,她将脸扭向一边,不想让他们看到她尴尬的样子,就连嘴上也忍不住嘟囔着,怪席璎让她出糗。
“你听到了没有念初,裴少根本不嫌弃你是结过婚的女人啊!可是如果你有孩子了裴少还能接受吗,这么好的男人你到哪里去找,你可别犯傻,至少你还有一个备胎呢!”
席璎一着急,说话都不经思考,无意中便惹到了裴傲南。她竟然说他是备胎,笑话,他堂堂裴家二少,要身世有身世,要身价有身价,要模样有模样,要情调有情调,哪里会像是备胎的样子!
更何况有没有孩子他并不在乎,这个他一早就说过,他才不管她生了谁的孩子跟谁结过婚,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他不会计较,他只要她嫁给他后能乖乖陪着他爱着他,不许再想别的男人就好。
“我不介意。”想到这,裴傲南飞快地开口,截下席璎的胡言乱语,“我不介意她有没有孩子,她如果喜欢,那就生下来,我和她一起照顾。”
“你也疯了吗?”席璎立刻睁大眼睛,打量着此刻变身为天外来客的他——哪有男人会这么大方,替自己情敌照顾孩子的!
“小姐,我很正常,我只是爱屋及乌而已,你不用想太多。”裴傲南无奈地白她一眼,复又补充上一句,“以及小姐,念初正在休息,你可不可以稍安勿躁不要跟她讨论这么费脑子的问题,等她病好再说可以吗?”
被他说教,席璎的脸立刻红一阵白一阵,勾着头一言不发,羞愧得都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她真是傻到家了,居然被他这么提醒,自己是个多粗线条的人,居然没考虑到念初还在养病,就这么喋喋不休说了半天,要是换做自己,早就疯掉了吧!
“没事,我觉得我好多了。”见小姐妹面子上挂不住,桑念初忙转过身子来替她解围,“我只是休息一下就好了,又没什么大事,你们不要把我当成重症病人似的照顾啊,我会觉得不自在的。”
“那怎么可以。”裴傲南把她的一条手臂轻轻放回被子里,“孕妇本来抵抗力就差,你又刚刚怀孕,小心自己大意伤到你的心肝宝贝,他可是医生和护士费了好大劲才帮你保住的呢。”
“有那么危险吗?”桑念初听罢立刻心都揪作一团,“那会不会影响他的成长?”
“你就会吓唬人。”席璎忙接过话茬,“念初别怕,他就是想让你安心休息而已,才没有那回事呢,医生说你身体很好,所以托你的福,你的宝宝天生抵抗力就比别人强,虽然它还没有成型……但是,它赢在了起跑线上!”
这话说的又呆又幽默,惹得裴傲南都忍不住笑出来了,他跟着安慰念初说:“医生用了最好的药给你,你放心,只要你想,你的宝宝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保住。”
这话在如此迷恋裴傲南的席璎听来无疑是在她心口上划了一刀,可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仿佛已经做下了决定。她看得出,至少现在,裴傲南是深爱着桑念初的,尽管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他真的关心她,她从他的眼睛里都能看得到,他爱她,不掺任何杂质。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为了念初放弃自己的感情呢?强扭的瓜本来就不甜,何况这瓜如此之大,也不是她能捧得回去的。他的优秀足够她仰视,默默看着他对平凡的她来说就已经足矣,如果他是真心对念初的,那她愿意牺牲自己,努力撮合他们,直到能在一起。
反正无论怎样都比跟那个混蛋戚擎苍在一起强百倍,对吧?
想到这,支离破碎的心伤仿佛瞬间愈合了些,席璎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了,她和裴傲南一早便各自赶了过来,现在都应该饿了才是。
“你们真是又腻歪又碍眼,我出去买午餐,想吃什么告诉我,念初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裴少你就随机好了,谁让你今天尽嘲笑我。”
不等裴傲南争辩什么,她便拎起包包飞快逃出去了,病房里的暧昧气息她可再也忍受不得,自己就这么将心爱的男人拱手送人,她一面觉得自己傻,一面又因为自己傻而开心。
有的人注定相爱一生,有的人注定会守护着别人,只要他能幸福,自己就会觉得快乐——这,或许就是宿命的安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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