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郊区之外的一所破旧的院子里冉冉地升起一股白烟,这所院子旁边的人家稀少,只有一条横贯南北的马路直通市区,四处都是荒郊野草,几只田鼠不安分地扭动着小脑袋朝着那院子盯了一阵然后有些惊慌地一溜烟窜的没了影。
“啊呸!咳咳咳!咳咳!他、他娘的小粒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葛平安提着一袋子东西刚进那院子就被那股白烟又呛人又刺鼻的味儿给冲的逃了出来。
院子里面带着口罩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全身武装地犹如宇航员一样的程木正挽着袖子往院子内一个大锅灶下添柴火,他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朝外看了一眼喜道:“葛五爷您来了!怎么样?剩下的东西都带齐了?”葛平安捏着鼻子气道:“自然是都带齐了,我说你在这干什么呢?熬什么呢,这么味儿!”
程木却没过多解释一把抢过了葛平安手中的袋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之后拍手笑道:“这下就齐了。葛五爷您是走呢还是在这儿看呢?”葛平安白了他一眼心说老子废了这么大力气给你弄来一堆东西,费钱费力不说你这小粒子连看都不让看就这么招呼我走怎么着?
程木看出葛平安的心思当下笑道:“那您就看好了吧,这口罩您带着,确实有点味儿……”“不是确实有点儿味儿,是确实很大味儿!”葛平安哭笑不得地结果了口罩饶有兴趣地呆在一边看了起来。
程木将院子门一关之后搓着双手取出一个秤砣将泾县的沙田稻草、稻杆、青檀皮、合桑、青竹等东西都仔仔细细地称了一遍之后分好了种类放在那正熬着的大锅旁边,等那锅灶里的白色沉淀熬得差不多的时候程木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倒了进去然后开始抄起一根棒子在里面搅动起来。
程木自知道乔占山喜欢收集字画古籍之后便萌生了一个引诱乔占山单独行动的念头,眼下能打动乔占山让他露出马脚的势必得是颇为有名的名人字画,若是一般人的只怕他还不放在眼里。眼下去找能让乔占山提起兴趣的字画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搞不到的,就算是葛平安在长沙有些势力但文物这东西也不是说看你有钱有势就能到手的东西,况且还是历史上有名才子唐伯虎的真迹,你哪搞去?
但若是要让老狐狸乔占山露出马脚又只能投其所好,程木揉了揉酸的鼻子,葛平安搬了个小板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喂!小子你到底是在做什么?”程木依然专注地搅动着那口还在熬着的大锅头也不回地笑道:“等会儿您就晓得了!哈哈哈哈……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这一通熬直到了夜里,程木简单地吃了点饭之后将那熬的犹如浆糊一般的白色糊糊从大锅里面倒了出来,然后取出黄蜀葵根在石臼里面劈里啪啦地捣了起来,程木一边不顾疲惫地捣着那黄蜀葵根一边笑嘻嘻地给说:“既然不好弄到名人的字画,那我就只能做一幅唐伯虎的画当药引子了。”葛平安正嚼着一块馒头差点给噎住,当下猛地咳嗽两声后瞪着眼睛叫道:“你做一幅唐伯虎的画!?你小子没疯吧!我说……唐伯虎的画那是说能做就能做出来的?况且乔占山他收集了那么多的古玩,你这小粒子做个赝品过去他会看不出来?”
程木看了一下石臼中的黄蜀葵根已经差不多被捣成了汁水状后自顾点了点头,然后取来一碗水将那黄蜀葵根捣成的汁水往里面倒了一点点搅动起来说道:“所以才费劲嘛!我他娘的还得按照明朝传统的造纸术,先造出来明朝的宣纸,然后还得调出来明朝的用墨,接着还得画图、做旧……那时候才差不多。”
程木看了一眼张着嘴惊得跟只木鸡似的葛平安叹了口气:“五爷,您还是合上嘴吧……嘴里没嚼烂的馒头看着怪恶心的。”葛平安一怔苦笑不得地呸了一口:“我倒要看看你这小粒子怎么按照明朝的造纸法做出来明朝的宣纸。他姥姥的明朝的造纸法……现在哪找去……”
程木嘻嘻一笑将那碗调和好的黄蜀葵水放在一边取出十张已经买好的宣纸铺在了一张大桌子上,接着开始往最上面的一张上刷黄蜀葵水,他擦了擦汗给葛平安介绍道:“今儿就让您老开开眼界……永乐、宣德盛世,国家经济实力提高,手工业制作技术和工艺得到长足展,宣纸的加工技术已经过前代,人们称这个时期的纸为‘宣纸’,与‘宣德炉’、‘宣德瓷’齐名。那时的宣纸主要产于江西,多供内府使用。据说宣德纸至薄能坚,极其精细,厚者可揭3、4张,白笺坚厚如板,面面砑光如玉。”
程木瞥了一眼葛平安继续一边刷着水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泾县宣纸是比较有名的,这是古人说的,典水引用,以备与“宣德纸”作比较。乾隆时期一位大臣沈初在《西清笔记》中说:‘泾县所进仿宣纸,以供内廷诸臣所用。匠人略加矾,若矾多,则涩滞难用。’这里说的是清出安徽所仿的“宣纸”,是供在朝诸臣使用的,相比‘宣德纸’只供应内府,确实差了不少。唐伯虎没做什么大官,这货若是作画的话,十有**用的就是当时的泾县宣纸,所以我才让你去找泾县沙田稻草、青檀皮、稻杆……这些东西,这些都是作宣纸所要用到的材料。”
“明朝的纸张加工种类繁多之极,不过说到明朝比较有名的纸加工技术,有个色鬼我得给您介绍一下,他就是明江南风流才子——屠隆。屠隆这货字长卿,号赤水,是浙江鄞县人,万历五年进士,授颍上县令,调青浦知县,寻迁吏部主事,后以事忤上被罢官赶回老家,清贫,已卖文为生。其人有奇才,下笔千言立就,有诗文杂著行世。其为人放旷,极尽风流,整日醉卧青楼,拥香抱玉,比前朝天天抱着歌妓游花船的杨维桢有过之而无不及。俗话说的好善游者多死于溺。这货也终于因为风流成性,得了杨梅疮,惨遭暴死。没法……谁叫那年代还没杜蕾斯、杰士邦这种安全措施……”
程木舀了一勺那熬好的纸浆糊糊往那以刷上了黄蜀葵水的宣纸上好像摊鸡蛋饼一眼平整地铺好,“但是屠隆这货也算给世人留下点东西,他的著述《考槃馀事》记载了有当时比较多的造纸技艺,其中就有一种比较不错的造纸方法,也就是我现在用的这种——造捶白纸法。”
程木将那纸浆铺好之后又取出十张宣纸,将最底层那张再刷上黄蜀葵水压在了纸浆之上接着说道:“造锤白纸法要取黄蜀葵根捣汁,水一大碗,放汁1、2匙搅匀用,如根汁用的多了,反粘不好用。用纸1o幅,将上一幅刷湿。再在上面加1o幅干纸,以次相加。用厚石板压一夜,第二天揭开晾干,再压一夜,第三天再晾干。用打纸搥打千余下,揭开晾干。如此反复几次,就可以了。”
说完之后程木反复重复着压纸、刷黄蜀葵水、铺纸浆、再刷黄蜀葵水、再压纸……最后招呼葛平安一起从院子里面嘿咻嘿咻地搬起来一块大石板压在上面之后舒了口气笑道:“今儿的活儿就算是完事儿了,就等明天晾干在压着一夜,重复两天后再用锤打一阵子就行了。这种造纸法做出来的纸张面色光、润如玉、坚且滑,墨效果层次分明,三天之后你一看便知。”
葛平安瞪大了眼睛看着院子里桌子上这一堆东西:“你这都是从哪学到的?”程木伸了个懒腰揉着肩膀往屋里走去:“我可是精通机关玄术滴~什么制造技术不会?造纸这东西自然不在话下了……我得去赶紧睡一觉了,腰都快断了……我操……”
三天之后,葛平安再来那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的晾衣架上已经搭起了一张张雪白若缟素一般的纸张,程木随手取下来一张递到葛平安面前笑嘻嘻地说道:“五爷请过目。”葛平安笑骂了他一句之后模了一下那纸张确实是触手犹若凉玉、平滑犹如香肌竟比如今市场上卖的宣纸还要好上几倍,当下忍不住点头叹道:“古代这造纸之术这么厉害,怎么现在倒不如从前了?”
程木哈哈一笑道:“古代这造纸技术麻烦嘛,谁还整天人工又是熬纸浆又是压纸、刷水、用锤子捶打……现在都是纸浆一搅合然后机器一推一烘就完事儿了……怎么样五爷,佩服不佩服?”葛平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得了,你小子别卖乖了!我看你接下来怎么办!”
程木翘起二郎腿在一张藤椅上坐下笑着取出一件东西:“这两三天我也没闲着,那墨也已经做好了。”
程木拿起一块墨锭在桌子上一摆,那墨锭呈长方形,葛平安接在手中一看只见那墨锭在阳光照射之下隐隐泛出一股青紫色淡光,模上去也是光滑细润,一股淡淡的墨香幽幽地窜进鼻孔之中仿佛让葛平安感觉到一股古代文人欲要提笔狂书之意,葛平安用手指弹了一下那墨锭那声音清脆悦耳说不出的舒服。“是块好墨……”葛平安由衷地举起大拇指赞叹了一句。“我说这是你做的么?”
程木笑道:“假一赔十……我可是按照——”“按照明朝的传统做法是吧。”葛平安哈哈一笑接口道。程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若不是这样,略微有些见识的收藏家一眼就能看出来。”葛平安皱了皱眉道:“那现在呢,就该画了吧,我说你小子画东西行么……唐伯虎的画,你画的来么?”
程木右手掂起一支狼毫笔在指尖转了几个圈道:“试试吧……那幅《仕女拾春图》的原本我已经在网上查到过了。大致比例和落款都晓得,应该不成问题……”“你说什么!你要做的是乔占山那幅《仕女拾春图》?!你小子做出来这幅去引乔占山?他家里有原版会上钩?肯定要讥笑你的是假的!”葛平安听说他要做的竟是和乔占山收藏一样的《仕女拾春图》登时为他智商下限着急不已。
“五爷,正是因为我要做出来张假的《仕女拾春图》才能马上激起他的好奇,我就说我的才是真的,他的才是赝品。比如说有人告诉你好像在夜总会碰见个女的和你媳妇长得很像,你会不会……”“混蛋臭小子!老子没媳妇!他娘的,少拿老子作比喻!”葛平安骂了几句之后暗想倒也真是如此,他要有媳妇的话肯定心里不安稳要去夜总会那里看一看。
程木笑了一阵之后仔细地碾磨过那墨锭,接着缓缓闭上了双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葛平安的注释之下双眉一挑抄起狼毫笔刷刷地在那宣纸之上舞动起来,但见那墨笔上下翻飞犹若龙腾翔空、凤凰展翅一般,那宣纸之上墨香涌动一个个体态优雅、含羞带怯的古代仕女竟隐隐成型出来!
“莲花冠子道人衣,日侍君王宴紫徽。花开不知人已去,年年斗绿与争绯……”程木一边奋笔疾书忽然低吟了一句唐伯虎《孟蜀宫妓图》上的诗句,手中狼毫笔一边疾走一边兀自念道:“唐伯虎这货兼工诗书画,堪称三绝。在画法上擅长山水,又工画人物,尤其仕女,画法秀润缜密,潇洒飘逸,为后人推崇。这幅《仕女拾春图》上的仕女画风也是如此,人物拙而不媚,脸部善用三白,神态休闲中藏有郁气。五爷你要问为什么他画的妞儿都有郁气么?”
葛平安一愣:“我没想问。”
程木道:“那你赶紧问,我得一边给你说一边体会唐伯虎这货画画时候的心情。”
“……,好吧,为什么藏有郁气……”
“……,我不告诉你。”
“我操!”
“好吧……世人只道唐伯虎之风流,殊不知风流处皆在诗书画。纵观他的一生,八个字形容再恰当不过:才华卓绝,生世凄凉。十六岁秀才考试得第一名,二十九岁到南京参加乡试又中第一名解元。正当踌躇满志,第二年赴京会试却涉科场舞弊案而交恶运,从此人生跌入低谷。一波三折,命运多舛,唉……也算是他一生起伏跌宕的经历成就了这一代桀骜的风流才子,所谓人做诗书画都不免带入自身感情,唐伯虎画中女子暗藏的郁色,正是反映出了他自己对当时社会的不满和对自己遭遇的抑郁……”
程木说道这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似是体会到了唐伯虎那种愤懑又故作玩世的心境,他的笔渐渐地停了下来——桌上那幅《仕女拾春图》已然完成。
葛平安探着头看了一下不由得呼出了声,眼前这幅《仕女拾春图》一气呵成,宛若让人喝道一口喝干一壶美酒一般淋漓畅快之极,那画卷之上的仕女脸上敷胭脂水粉,好像喝醉了一般,叫做“醉妆”。端的是“画罗裙,能结束,称腰身。柳眉桃脸不胜春,薄媚足精神。”
程木笑道:“如何啊五爷?”葛平安机械地转动过脖子看着他说道:“你这家伙肯定不是人……”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