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那轮在夕阳余晖中就窜出头来的月亮高高地悬挂着,只是它再也不复昨夜的明亮,它的边缘长满了毛刺,让人顿生朦胧。
那淡淡的光晕下不时地有一朵朵云雾飘过。每当那些云朵经过月亮的下面,却都刻意化作一缕缕如烟的细丝,如纱如絮。或许云儿是极不愿意去遮挡月光的,但奈何那风不停地把它向着那里推送。
纵然不情不愿又如何?
云儿有云儿的难处,有许多事并不见得是它们的本意,只是奈何身后有那强劲的风?所以他们选择撕碎自己,既不去遮挡心中的光明,也不会违背劲风的旨意。
看似两全其美,但天知道风的心里作何想?
这便是云儿的悲哀!
忙完了太后所交代的任务的陆谦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神情有些颓丧,眼睛望向窗外,显得那样的呆滞。也不知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使得他似乎忘了手里还举着一个青花瓷茶杯,也忘了茶杯里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香茗已经触及他那有些干涩的厚唇,更是忘了去喝上一口来滋润滋润自己发干的喉咙。
被陆谦叫来候在他身旁的陆荣在来书房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接受父亲再次的严厉训斥甚至是怒极挥掌打自己个鼻青脸肿的准备,但当他看见父亲并没有对自己说一句话却自顾自地神游天外的表情感到很奇怪,同时也有无限的疑惑:究竟父亲因何会如此出神?
陆荣也好奇地随着父亲的目光所向望去,发现那里只是一个雕花的窗棂,窗棂外面便是一片朦胧,只是那些无比熟悉的楼宇建筑此刻在淡淡的月光下变得比白日里有些隐隐约约模模糊糊而已,那更远处的群山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与大概,除了一切变得朦胧之外并无新奇。
父亲究竟看到了什么?
陆荣心里的疑惑愈来愈重,他并不认为今天自己在堂上对太后的所言会在父亲的心里掀起一丝波澜,哪怕只是如落叶飘入水中所激起的那么一丁点涟漪也不会。
他相信父亲,所以他不理解,不明白。
因为不明白,所以便自添烦恼。
因为烦恼,所以更加不明白。
即便是不明白,即便是烦恼,但他不敢出声,害怕一出声便会真的在父亲心里掀起一片波澜,所以他沉默。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就这样低着头恐徨不安地站着。
“你今天真的做错了!”
不知何时,陆谦收回了出游的心神,小啜了一口茶水,看着面前低头站着的儿子平静地说。
陆荣还在想着心事,还在疑惑父亲心里所虑,没注意到父亲已经恢复往日的沉静,所以陆谦的话显得有些突兀,他抬起头看着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和惊讶,惊讶父亲已经知道自己的事。但更多的是不屑,他并不认为自己今天做错了什么。
在陆荣的心里始终认为,那太后无论如何地阴狠毒辣心如蛇蝎,但小皇帝始终是她的亲骨肉,是晋国名正言顺的皇帝陛下,所以太后是绝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讳去弄死小皇帝的。相反,如果自己今天不表现的坦白一点,那么自己,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家人,甚至是与自己有关系的人都会死得很惨。
他怕死,更怕自己死时还要牵连到亲朋好友来为自己陪葬。如果出卖一下小皇帝,却又不会令他因而死去,反而会为自己换来一身平安,这事何乐而不为?
所以他那样做了,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那样做了,虽然在堂上有过一会儿的沉默,但那只是为了让太后信的更坚定一些。
陆谦看着陆荣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心知自己的儿子并不知道他错在了哪里。心里一阵感叹:“儿子呀儿子,你毕竟太年轻了,考虑事情不是那么周到也是正常”。摇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你如此地把皇上置于风口浪尖,虽然太后不会真把皇上怎么的,可是皇上却将会失去自由,从而失去了夺回一切的机会,所以,我说你今天做错了。”
陆荣仍旧不以为然,淡淡地说:“皇上本来就没有自由,何来失去自由一说?”
“哼哼?”陆谦心里对儿子的判断万分失望,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小皇帝一直都在扮演这无知孩童的角色,虽然太后仍有地方,但却不会设防到寸步不离的程度。而你今天的话却把他多年来积攒起来的形象敲的粉碎,那今后皇上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太后派人明盯暗瞧着,你说,他还有多少的激活去做他想做的事?就算去做了,能有几分成算?只怕是沦为别人的把柄多一些。”
陆荣虽然也曾想到过这个问题,但他仍然坚信小皇帝有摆月兑这种控制的能力。所以他还想争辩。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父亲挥出的大手掌硬生生地拍回了肚里。
“你以为你的坦白就真的能换取那个女人的信任?换回咱们一家人的平安?你想的太简单了,你把那个女人看的也太单纯了。”陆谦端起茶杯猛吸了一口,然后换上了一副父亲对儿子的慈爱表情,伸手揉了揉陆荣的脑袋说道:“回去休息吧,随便收拾一下,过几天准备会老家。”
陆荣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作出如此判断,而且还是这般肯定。但他也不敢再问,只好带着满月复郁闷回房休息去了。
………………
………………
在距离滁州很远的地方有一座辉煌可与晋国的都城汴梁城相媲美的城市。
那户户朱漆大门门楣上高悬着的大红灯笼泛出的幽幽暗暗的光芒让人感觉眼花缭乱,那林立的酒肆饭馆内觥筹交错猜拳行令的声音令人饱月复亦生饥渴之感,还有那些供人娱乐的茶楼赌坊以及妓院里传来的阵阵嬉笑谩骂的声音虽不堪入耳但实则令人销魂蚀骨。
这,便是天下第二强国蒙国的都城——燕京。
今夜的燕京虽然被月儿那堪比萤火虫的惨淡光芒照得让人有些心寒,可这并不代表会影响到喜欢夜生活的人们兴奋激昂的情绪。那些喜欢喝酒品茶吟诗作对讲故事的人们依旧吃着喝着谈着笑着。那些喜欢拈花惹草不务正业总想得点意外偏财的人们仍旧搂着抱着激动着哀叹着兴奋着。
与这把酒言欢处处透着风流韵事的大街相比,那深深的皇宫里就显得特别冷清幽暗,处处都充斥着压抑与谨慎,当然,这种情绪只限于那些宫女太监以及那些并无太大权势却又喜欢贪得无厌的官员们。那些皇亲贵胄和深得皇帝陛下信任的忠臣士子们却是不必在意这些的。
比如今夜御书房里的那番谈话就说明了这一点。
“皇上,据密探传回来的消息,那个女人终于和她的儿子对立开了。这对我们蒙国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御书房内,除了皇帝坐在那张被奏章折子堆集得像一座小山的案几前面,还有五位想必是皇上心月复亦或是国之重臣的人分两排坐在皇帝面前。这首先说话的是坐在陛下左边第一个位置上的身着道袍还微微发胖眼睛里充满奸诈阴鸷透着一种令人难以琢磨让人心生不安的气息的人。
“嗯”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直很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微微颔首说道:“国师的这个消息的却是一个令朕惊喜的好消息,不知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御书房内的气氛因皇帝的问话骤然间变得沉默起来,臣子们都在绞尽脑汁地搜索着自己所得到的消息,但除了刚才那位所说的消息之外,似乎没有比这更有价值的消息了。
皇帝看着大臣们的表情,已经猜到没有别的好消息了。不过,有了这条消息,其他的似乎都不重要了,这可是朕苦苦等待了五年之久的消息呀,还有什么消息会比这更重要?除非……。皇帝摇了摇头,好像是在否定自己的想法。
“诸位爱卿对于此事有什么看法?”皇帝微笑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模了模下巴。只是下巴上没有半点胡须,光洁无比。
“臣认为……”皇帝的右手边的第二个位置上的那个大汉站起了他那五大三粗的躯体,黑黑的脸颊想必是常年在外被风霜日晒的缘故,尤其是那两道浓浓的眉毛和那短短的络腮胡须无不透着一股彪悍的气息,相对那个白皙里透着阴鸷的国师倒是多了几分豪爽与耿直。
但是他没有把话说完,脸上带着一丝犹豫。毕竟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说了不合皇帝心意的话,那等待自己的将是悲惨,轻则削职流放,重则杀头诛九族。那时候,皇帝是不会念及你曾经为他立下过多少功勋,不会念及你如何地为他出生入死。
皇帝看着大汉深处手掌在空中对着地面拍了几下以示意大汉坐下然后笑吟吟地说道:“何将军有话就说吧,今夜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拘谨。”
得到了皇帝的可以畅所欲言的旨意,大汉的脸上又恢复从容与坚持。“臣以为,应当在此时对晋国挥以雄师……。”
“将军此言差矣!”何将军对面的一个中年儒生摇头表示反对“且不说晋国的铁骑雄兵依旧锐不可当,只说他们母子才刚刚出现间隙,而我们选择此时举兵实在是不合时局!不合时局呀!”
何将军面露轻蔑之色,冷冷地说:“想我蒙国百万精锐之事,难道还怕了区区晋国?再说,那晋国早就被那女人的横征暴敛弄的民怨沸腾,如今……”何将军说到这里对皇帝一抱拳以示尊敬,然后继续说道:“咱们陛下的仁政恤民天下尽知,我们起兵,那些百姓当会夹道欢迎的。又何愁晋国不灭?”
“话虽如此说,将军可曾记得七年前那场岷山之役?”那位儒生似乎是回忆起了那场两军交战的惊心动魄惨烈无比的画面,脸上出现了莫名的悲哀与后怕“那晋国士兵是何等骁勇!我想何将军会比本官更清楚吧?就算是用那根本就不是人世间的军队来形容也不为过!我国要不是那一战惨败,我们的疆域又怎会退至燕山脚下?”
何将军被说得哑口无言,是啊,那场战役是何等惨烈有谁能比他更清楚?
那场战役中何将军还不过是一个举旗呐喊的小兵而已,晋国的铁骑如同一只猛虎,十万人马居然把把蒙国四十万大军军打的毫无还手,死伤殆尽。他要不是重伤后行动不便,被晋国屠杀过程中倒过来的同伴的尸体压住了身体才没被晋国士兵发现,他恐怕早已是在地下数着自己白骨上的蛆玩耍的家伙。
何将军下意识地模了模肚子,隔着衣衫仿佛也能模到那条长长的恐怖的疤痕。
“江上书说的有理。”
皇帝总是喜欢在事情到了某种尴尬的局面才跳出来说说自己的决定,也许只有那样才会显示出他的过人之处吧,才会显示出九五至尊那把握时态的敏锐吧!
“朕也以为此时举兵是不合时宜,虽然他们母子已有了分裂的迹象,可谁能保证他们遇到外敌时依旧不会团结?”
何将军仍旧有些不甘地说道:“陛下,晋国先皇的那班臣子早就被那个女人借故铲除干净,而现在她所用的都是一些贪生怕死只图享受的无能之辈,以我大蒙帝国的国富民强实在是不应该惧怕。”
“何将军,朕知道你是想为你的战友们报仇雪恨,难道你以为朕就不想吗?你可知道,朕的皇兄也是在那场战役中死去的。”皇帝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连声音也沉了:“虽然那个女人夺了政权,也换了不少大臣,可是军方的却只换了一个将军而已,所以,那个女人不简单,这也是朕隐忍这么多年的理由。”
御书房内在没人敢说任何异议,不过,他们倒是好奇起那个女人来,能被皇帝称赞为不简单的女人那一定是不简单。
“皇上,听说,这次母子正式破脸对立是滁州那个小孩子的功劳。”一只坐在皇帝左手边最末位置上至今还未说过一句话的那个儒生终于开口说话了。
“那个小孩?传说中的神仙弃子?神庙接班人?”皇帝很阴沉的脸上迅速开出一朵小花。“好,好,那我们倒是可以利用这件事做做文章,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才是呀。”
寂静的深宫里传来蒙国皇帝开心放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