矗立在阳明山区的别墅,传来一连串的笑声。
白色的蕾丝紧挨着落地窗飞舞,偌大的中庭被六面房间包围,中庭的中央是纯白色的喷水池,潺潺的流水经过第一道天使雕像的吐水口,流入第二层圣杯状的集水台,再如瀑布般进到最底层的大水池一再循环。
淅……
辨律的流水声听起来非常悦耳。
六面房间的后面是独立的运动中心。运动中心里面摆放着现在市面上最夯的健身设备,里头还有室内游泳池和三温暖。如果不喜欢在室内做运动,也可以在外面的网球场打球或是去露天溜冰场溜冰,任君选择。
毫无疑问,这是一栋豪宅,即使在别墅群聚的阳明山区,它宛如西方城堡的外观也极为突出。
“哈哈哈……”
笑声持续从某个房间传出,申小爱身穿粉红色短纱裙小礼服,躲在起居室外头偷听房间里的动静,虽然听不清楚房里男人的对话,但她猜想十之八九是在取笑她。
她紧咬下唇,越想心越慌。
申小爱和言品夏这桩婚姻,不是出自她的本意,是因为言品夏爷爷的关系,不得已才和他结婚。她因为从小案母双亡,没有其他亲戚肯收留她,言品夏的爷爷看她可怜,才将她收留在言家,当成孙女一般疼爱。
话说言家财大势大,在国内商界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唯一的遗憾是人丁不旺,连续四代都是单传,言爷爷唯一的独子,又在十几年前因为一场坠机意外和媳妇双双去世,留下刚好处于叛逆期的孙子。跟他的儿子、媳妇同机的,还有申小爱的双亲,他们也在同一时间命丧黄泉。
申氏夫妇过世的时候,申小爱才十岁,言品夏已经十四岁,正是难以管教的年龄。他的个性原本就高傲冷漠,讨厌麻烦,偏偏言爷爷又塞了申小爱一个这么大的麻烦给他,不消说,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压根儿不可能对她好。
“哈哈哈……”
起居室里的男人越笑越夸张,申小爱的嘴唇也越咬越紧,差点给咬出血来。
“啊,好痛!”她被嘴唇传来的疼痛吓了一跳,赶紧松开牙齿,就怕真的咬出血来。
她用手模嘴唇,没瞧见血松了一口气,她最怕见血了,一见血就会昏倒,言品夏常常因此骂她没用,没有一件事情做得好。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申小爱把耳朵贴在厚重的门板上,试图听清楚房间里面的对话。房间里面的男人她每一个都认识,全都是言品夏的狐群狗党,说话一个比一个缺德,态度一个比一个骄傲,家里一个比一个有钱,个性一个比一个惹人讨厌。
“你们真是……”
她偷听了老半天,只听见她亲爱的夫婿模糊的声音,他毫无疑问是这票富家子弟中态度最傲慢,说话最不留口德,动不动就要损人的讨厌鬼。
喂,童养媳!
他总是喜欢这样叫她,虽然这是事实,言爷爷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两个人结婚。她虽然对这个安排有意见,但因为言爷爷很疼她,她没办法拒绝他的好意,只好尽可能拖延和言品夏的婚礼。她原本高中毕业就应该和言品夏结婚,在她的苦苦哀求下,硬是拖到大学毕业,原本以为能再继续拖下去,怎知言爷爷突然倒下,弥留前交代他若不幸过世,两人一定要在百日内完婚。
尽避这个要求让言品夏和申小爱都觉得为难,但他们还是硬着头皮答应爷爷,并且期待着奇迹,只是奇迹并没有降临,言爷爷在三天之后撒手人寰,他们忍住悲伤办完了葬礼,紧接着筹措婚礼,婚丧喜庆在短短三个月内完成,对小俩口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品夏,现在你一定……”
之所以说折磨,是因为言品夏很讨厌她。对他来说,她是一个不得不背的包袱,如果能够选择,他绝对不会多看她一眼,遑论跟她结婚。
“新郎倌……”
事实是,他们已经结婚了,就在几个钟头前!
申小爱一想到往后的人生要和言品夏绑在一起,就紧张到难以呼吸。他太冷漠、太会欺负人。如果她真的嫁给他,一定会被他欺负死,一辈子无法翻身。
脑中浮现出言品夏拿着皮鞭抽打她的画面,申小爱的鸡皮疙瘩不禁掉满地,差点放声尖叫。
她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免得叫出声被言品夏发现,到时免不了又是一阵冷嘲热讽,丢脸丢到太平洋去。
他最可怕的还不是那张嘴,还有他的眼神,简直可以杀死人。
申小爱无论如何都不能适应成为言品夏妻子的想法,直觉地想逃。她知道他们已经结婚,但还没有洞房之前一切都不算数,况且他也不见得想和她上床。
没错,要逃趁现在!
申小爱决定逃婚,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自己下的决定。今天以前她的人生一直交由别人掌握,但言爷爷已经去世,她再也不亏欠言家什么,也不会有所留恋。
下定决心以后,申小爱把耳朵抽离门板,因为用力过猛,差点还被自己的脚绊倒。
“哎哟!”
她从小迷糊到大,让人不禁为她操心,况且她才刚发表了独立宣言,也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能做到。
为了把握逃走时间,她弯腰月兑下高跟鞋,将它们拿在手上,赤脚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奔跑。
“品夏,恭喜你结婚了,也给我们说说当新郎倌的感想。”
起居室内,言品夏的一票好友,人手一杯高级香槟,一边品酒,一边拷问言品夏,非要从他嘴里听到答案。
言品夏撇撇嘴,拿起香槟一饮而尽,懒得评论他的新娘。
“看起来你不怎么满意你的小妻子,真糟糕。”和他说话同数狠字辈的好友Jerry,瞧见他的反应哈哈大笑,一点都不给申小爱留面子。
言品夏耸耸肩,对好友的调侃不表示任何意见。
没有男人会主动揽麻烦上身,但若说他讨厌申小爱,倒也没那么严重。她虽然做事迷迷糊糊,经常搞不清楚状况,但至少比外头那些处心积虑巴望他求富贵的女人好多了。她单纯的个性令人放心,虽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却也不至于无法忍受,尤其他们勉强算是青梅竹马,对彼此的喜恶非常了解,比起必须从头适应起的夫妇占了更多优势,反正婚姻就是那么回事,他本来就不抱任何期望。
“不过,申小爱的个性虽然大有问题,但无法否认她是个美人胚子,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洋女圭女圭,吓了一大跳。”Jerry嘴巴虽毒,却也不免羡慕言品夏能娶到申小爱如此漂亮的女孩。
申小爱的五官精致,有着大大的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和樱桃小嘴,以及一张瓜子脸。她的脸小到一个巴掌就可以完全覆盖住,正是所谓的巴掌脸,皮肤又白女敕得像可以掐出水来,头发既乌黑又浓密,美极了。
“她确实长得很漂亮。”另一个朋友附和。
是啊!如果她不是早已名花有主,追求她的人应该可以从前厅排到门口,但言老爷太早就宣布她死会,还派出女保镳贴身盯梢,让别的男人就算是想追求她也找不到管道,否则结果也不会如此。
“只可惜不够聪明。”
这是言品夏内心最深的痛,他喜欢聪明的女人,偏偏申小爱光有脸蛋,脑筋没那么灵光,如果她能同时拥有美貌和头脑,那就太好了。
面对好友你一句、我一句的赞美和批评,言品夏只是挑眉不予置评。
另一方面,成为讨论焦点的申小爱,却是用力打开衣柜,将她二十一寸的行李箱拖出来摊平在地上,然后快速从衣柜中拿出衣服,随便丢进行李箱。
她不晓得离家出走该带什么衣服,总之看得顺眼的统统塞进去。鞋子就省了,等她得到自由以后再去鞋店买,当务之急是先逃开再说。
把行李箱全塞满了,申小爱用力按下行李箱的按钮——“喀”一声搞定行李。
她接下来冲到桌边,打开抽屉将里面的护照、身分证,以及存摺和印章统统丢进皮包里,于是随身行李又搞定。
直到提起皮箱的那一刻,她终于才有一种解放的感觉。
再见了,言大少爷,你再也不能叫我童养媳!
申小爱在心中朝着起居室的方向做鬼脸,提着沉重的行李,一跛一跛的走进黑暗之中,终至看不见她的身影。
“喂,我说你们,也该滚了吧!”重重放下酒杯,言品夏决定赶人,以免好友不识相再闹下去。
“等不及要进洞房了吗,新郎倌?”Jerry对着言品夏挤眉弄眼,惹来一记白眼。
“现在的心情如何?”另一位好友David过来搭言品夏的肩,低声问候他,算是这堆损友之中,最有良心的一个。
“很糟。”言品夏据实以答。
David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品夏一直把申小爱当成妹妹,如果不是为了遵守对言老爷的承诺,也不会跟她结婚。想想看,一直像亲人的两个人,突然间成为夫妇,还要被迫传宗接代,难怪品夏的心情好不起来。
“好了,各位男士。”David起身充当清道夫,把这些烦人的苍蝇一次清出去。“我们也闹够了,真的该走了。”
“但是我们还没有闹洞房——”
“快走,小心品夏翻脸。”David一边推人一边警告好友玩笑别开得太过火,这场婚礼的男女主角都不是心甘情愿,这时候还胡闹就太不上道。
好不容易,损友们终于滚蛋,喧哗过后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在偌大的起居室弥漫流转。
言品夏仰躺在沙发上,无意识地盯着天花板许久,深深叹气。
懊来的逃不掉,他终究得面对小爱,无论他多不情愿。
说实在话,此时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如果跟她说,他们的责任就是为言家留下后代,她一定会吓死,毕竟她自己就像个小孩,心智根本尚未成熟。
他坐直身子起身,走向新人房,打算扮演坏人,让申小爱明白今天晚上的重要性。毕竟他们已经结婚,再怎么不愿意都必须面对事实,他相信只要跟她好好解释,她一定能懂……
言品夏以为自己能够说服申小爱,直到打开新人房,才发现他要说服的对象根本就不在房间,不晓得跑到哪里去。
他二话不说关上门,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他猜想申小爱一定躲在自己的房间,而他一点也不意外,她时常做些无厘头的事,这不过是其中一件。
“小爱!”他用力推开她房间的门,以为会看见她巴住床头死也不愿意下床,没想到她并不在床上,也不在房间任何一个角落。
……该死,在这紧要关头,她竟然跟他玩起捉迷藏游戏,等他找到她,一定让她吃不完兜着走,看他怎么罚她!
言品夏决定就算翻遍家里每一寸角落,也要将申小爱找出来,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他转过身就要往外走,眼角无意中瞄到法式矮桌的抽屉没有关好,眯起眼睛朝桌子走过去。
申小爱的房间他太熟了,连她的贴身衣物放在哪一层抽屉他都知道,她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尽避这并非他本人的意愿,但很不幸,在爷爷的强力胁迫下,他不得不肩负起老妈子的角色,监督她的一举一动。
他拉开抽屉,发现申小爱放在抽屉里头的护照、身分证和存摺、印章全都不见,如果他没记错,户头里面还有一些钱,大约二十万。
难道她——
言品夏匆匆合上抽屉,转而检查衣橱,占了一整面墙壁的衣橱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每一件至少都从好几千块起跳,就算最简单的T恤,一件也要三、四千块,他非常明白每一件衣服的价钱,因为她衣柜里面所有的衣服,几乎都是他帮她挑的。
他注意到原本摆在衣橱内的行李箱不见了,一些比较简便的服装也不翼而飞。最底层的十几双鞋子,除了她常穿的运动鞋,倒是一双都不少,他为了婚礼买给她的香奈儿粉红色高跟鞋,还被随便塞在衣橱的角落,那一双鞋可是价值五万多块!
看见这情形,言品夏用力关上衣橱,心里已经有底。
他的小妻子,竟然在他们的新婚之夜逃跑了,他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