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穆兰被隐约的雨声给吵醒。
仔细听了听,大约是顷盆大雨吧,打在树叶上响起连片连片的哗啦啦的声响,连涌进鼻腔的空气里也带上潮湿的味道。
穆兰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不知何处的昏暗洞穴,还有在不远处燃烧着的小团篝火。摇晃的火光照亮洞穴的一角,也给她带来微弱的暖意。穆兰试着活动了下,现竟提不起一点力气。
“我……这是怎么了……”
穆兰摇晃着昏沉的脑袋,试着回想起意识消失前的最后光景……
那时候,她正与吕肆对峙着,施展出“舍生诀”来。舍生诀是舍生取义的蜀山禁诀,非到最后时刻不得使用。穆兰准备舍生一搏,岂知突然间有只白鸽闯了进来,白鸽被吕肆斩落,随即爆散成铺天盖地的纸屑,把周围给遮蔽了起来。
就在她愣时,右手突然被人拉起来。拉着她的人是林守,林守扯着她迅朝着森林里逃去,背后的山涧传来吕肆连连怒吼,但似乎被满天纷舞的纸屑给困住,竟然没追上来。
就这样跑了一段路后,吕肆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察觉到这点时,紧绷的精神也不由得松懈下来。随着精神的松懈,身体里累积的过量疲劳和创伤,也就随着迸出来。
那时候,意识仿佛是被急扯进黑暗的海底,最后瞥见的是林守那慌张的脸。倒下去的身体好像被什么托住,微微一震后,便再没了意识……
“我是……被林师弟给救了吗?”
穆兰得出这样的结论,然后朝着洞穴里打量。小小的洞穴里并没有林守的身影,然而却现身体竟意外的虚弱,仅仅是转头打量的简单动作,做起来都是非常辛苦。
不太相信的穆兰,咬紧牙关,用上全部力气试着坐起来,谁知经脉却骤然剧痛,顿时颓然倒下去,撞在石壁上。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前也是冷汗淋淋,这样足足过了十分钟,才勉强缓过气来,确定伤势竟比想象中更严重。
些许的皮外伤姑且不论,但经脉和脏腑却是遭受重创。当时青鸦剑挨吕肆的凶斩,剑身灵气当场溃散,穆兰和青鸦剑气机相连,半数的伤害亦转嫁到她的身上。现在穆兰的丹田几乎凝不起一点法力,全身软绵绵的,好像连骨髓被抽空似的。
以这样的状况,别说继续追捕吕肆,就连自保都做不到。
穆兰咬着嘴唇,陷入深深的懊恼里面。一阵寒风吹进洞穴,把潮湿的雨点儿带了进来。穆兰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洞口,透过篝火稀薄的光线,可以看到外面暴雨如瀑般的景象。
秘境里面也会下雨吗?
穆兰呆望着洞外的暴雨,却没来由的想到青鸦剑来。那柄形同她半身,向来寸步不离的爱剑,此刻想必是孤零零的躺在森林某处,在污浊的泥水里承受着冷雨的冲刷吧……
飞剑通灵,若是蕴灵散尽,青鸦剑亦等于消亡。就算陡然留得形体,也不过是更增伤悲罢了。然而看看眼下的自己,恐怕也是差不多的状况,莫不是真是应了那句话,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吧……
沉沉的雨幕笼罩着整个秘境,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密集的雨声。
恍惚间,这处小小的洞穴,似乎成了末日世界里唯一的避难所。那堆散着稀薄光热的篝火,或是象征着仅存的希望,却也在风雨中飘摇不定,好像随时都可能熄灭下来。
不可见的寒气从四周黑暗里涌来,像这般惶然无措的消沉感,恐怕已是许久不曾有过。尽管知道这样消沉下去会非常危险,然而心却像是漏光燃油的汽车般,再提不起丝毫的劲头。
穆兰悄悄的蜷缩起身子,手足似乎慢慢冰凉起来,空虚的麻痹感侵食着本已困倦的意志,如此再过几分钟,大概会像先前那般再昏睡过去吧,然而这次能不能醒来……
……………………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突然响起给力的呐喊声,惊醒了昏沉的穆兰。
她睁开眼睛,只见伴随着外面的电闪雷鸣,一个黑影猛然窜进洞来。还以为是什么猛兽窜进来,穆兰不禁悚然一惊,随后才看清楚,那黑影原来是顶着树叶的林守。
林守窜进岩洞,丢开挡雨用的阔树叶,长长呼出口气,目光落到快要燃尽的篝火上,啧了一声。他从岩洞暗处的枯枝堆里挑出几根较干的,丢进篝火里,随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原本摇摇欲熄的篝火重新旺盛了起来。
熊熊燃烧的篝火一时间驱逐了洞穴里的黑暗和寒冷,借着篝火的余光,穆兰也得以看清了这位小师弟的模样。
从那样的暴雨里归来,就算有着树叶挡雨,林守的全身也依旧被淋得湿透。湿漉漉的头搭拉在肩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很快就把脚下地面给打湿大片。他搓着双手坐到篝火旁,借着火焰的光热取暖。
穆兰悄悄移动着目光,看着不远处的那堆枯枝,不禁惊讶林守到底费了多少功夫去收集这些柴火。
注视着燃烧的篝火,穆兰不禁感到温暖,放下心来的时候,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的干草。正是这些干草帮她保存了体温,得以避免被冻僵的下场。穆兰悄悄移动着目光,看着岩洞角落的那堆枯枝,不禁惊讶那人到底费了多少功夫去收集这些东西。
看着那人浑身湿透的守在篝火旁,不断搓着双手的模样,穆兰的心突然没来由的颤抖了下。
仿佛初春破冰的声响,某种温暖而柔软的东西,从心灵深处自然而然的流淌出来。那东西如同春回大地的流水,悄无声息间,消融了孤寂寒冬的冰寒。穆兰最初还没有察觉,等脸颊上传来奇异的温湿感,才陡然慌张起来。
“这,这是……”
模着淌下的泪滴,穆兰与其说是惊讶,还不说是愕然。
如此脆弱的自我,到底有多久不曾浮现?穆兰这样问着自己。担任执行干员以来,遇到的凶险无数,也并不以此次为最甚,为何竟在此时显露出来?偏偏对方还是比自己小的师弟……
感到迷惘的穆兰,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篝火旁的师弟,却突然红了脸,并且别过头去。原来这时候,那边烤火的林守已经把淋湿的衣服给月兑下,正光着膀子坐在篝火旁。
穆兰红着脸悄悄瞥过去,觉林守的身体竟意外的结实。而且不知是否因为严苛修行的缘故,他的背上和手上都有不少旧伤痕。
没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林守不知何处找出一个粗糙的石钵,把冒雨采来的几株新鲜的药草和几颗红果子丢进去,然后拿着一根长条石棍,在石钵里捣鼓起来。很快的,浓浓的药香传了出来。
“……在捣药吗?给我的吗?”
穆兰不可思议的眨着眼睛,看着那边的小师弟。借着篝火的光亮,林守很快的把药捣好,起身时再打了个喷嚏,然后边揉着鼻子边朝这边走来。
火光从侧后方射来,将走来的身影虚化得格外高大。也许是因为半躺在地上的关系,仰视着那身影的穆兰,突然生出奇怪的感觉来——眼前照料着自己的小师弟,或许并非先前认为的懵懂小鬼,而是比外表更值得信赖的男子汉也说不定。
“嗯?穆师姐,你醒了吗!?”
这样的声音响起,把穆兰从恍然中唤醒过来,抬头看向蹲在身边的师弟。只见林守手里端着石钵,脸上则露出毫不掩饰的欣喜神情。
“林师弟……”望着那被暴雨摧凌过的脸庞,穆兰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好半天后才像勉强找了个话题似的提出来。“吕肆呢?他……没伤着你吧?”
“没有没有。”林守笑着摇摇头,给出令人放心的答案。“放心吧,青河秘境可是我家的后院,要在这里跟我玩抓迷藏,那家伙还有得修行呢!倒是穆师姐,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大碍,只是……使不出力气罢了。”穆兰摇摇头,低声说着。
“使不出力气?嗯,那先把药喝了吧?”林守把石钵端了起来,里面的药草已被捣制成糊状,红红绿绿的汤汁模样,就卖相而言可不怎么样。
“这是用朱果,三桂枝,雾莲根和安息草做成的内服伤药。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啦,但却是疗伤治愈,化蕴养神的好东西哦!以前大黄受伤时,只要一剂灌下去,不管多重的伤,第二天就会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似乎在担心她会拒绝喝药,林守很努力的说明着药效。岂知穆兰只是轻声说了句“好”,然后便低着头,咕咚咕咚的几口,便把那一钵颜色诡异的药汁给全喝了下去。
“唔……”
喝药时用力过猛,本已不多的力气又散了去。穆兰晃了晃,无力的向后倒去,被林守给及时扶住。她半靠在林守的身上,借着喘息的时机调整着紊乱的内息。令她感到惊讶的是,那碗苦涩的汤汁顺着咽喉流进胃里,竟然即刻化成一团氤氲的灵气。
由天地元息而生的氤氲灵气,护养着五脏六腑,并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原本接近油灯枯竭的真气,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燃料似的,渐渐的又开始流转起来。
“真气……恢复了?”
察觉到这点时,穆兰不禁欣喜的叫出来。
只要真气开始流转,那经脉灵络便算是保住了,内伤自然就能随着时间恢复过来。按照过往的经验来判断,本来像这般严重的伤势,就算有师门秘传的丹药,也至少要调养半年才可能养好的。
“怎么样?有效果吧?”
“嗯,有效,非常有效……啊!”穆兰高兴得连连点头,突然“啊”了一声,抬头看着林守,用战战兢兢的声音问着。“林师弟,你刚刚冒雨出去……难道,就是为了采这些药草吗?”
“是啊,因为了有些东西不好找,再加上又下起暴雨。我是把婵儿拉出来帮忙,花了些时间才凑齐的。”林守如此说着。那语气多少有些得意的味道,然而比起这伤药的价值来,倒是显得太过轻描淡写了。
“……”穆兰一时间已说不出话来了,仿佛不知所措般的朝左右望去,跟着注意到自己正靠在林守身上的事实。
林守的衣服还晾在篝火那边,这时候胸膛坦露着,穆兰半靠在那里,感觉竟是意外的坚实。然而一想到对方是比自己小的师弟,她的脸就像烧似的滚烫起来。
穆兰想试着撑起身子,然而手脚的力气却没恢复,晃了几下,结果反而更靠依在师弟的身上。脸贴着林守的胸膛,感受着那灼人的体温和心跳,穆兰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就像失去力气般的骤然松驰了下去。
“如果觉得困了,就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吧,穆师姐……吕肆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在你醒来以前,我会想出办法的。”
林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此时听来竟是格外的可靠。穆兰本想再说些感谢的话,却突然涌出不可思议的困倦,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刹时间便被睡意所俘虏,靠在林守的身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和先前的彷惶消沉不同,这一次,她睡得很是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