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自己在想什么,她倒抽一口气,赶紧藉着起身倒水的动作,避开不想回答的问题和自己的心声。
范方是弟弟,她不可以对他有非分之想!他是弟弟、他是弟弟……她不停地对自己催眠。
“喂~~”刘玉萱也不是省油的灯,跟着她走到饮水机旁。“袁沅,我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拜托,他比你小两岁耶!”袁沅倒完水回到座位,终于想到一个好藉口。
“现在流行女大男小,我才不在乎年龄咧!”刘玉萱对住在袁沅家那个年轻男子的兴致不减,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积极。“今天下班后,我跟你回家,你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刘玉萱今年二十九岁,分发到这所国中已经三年,虽然这里民风淳朴,又很有人情味,只可惜严重缺乏适婚对象。
眼见自己的年龄一天天增加,再过几个月就要迈入三十大关了,拉警报的年龄危机,逼得她现在只要看到适婚男子就会急起直追。
“我……我要去早点名了。”放下食不知味的饭团,赶紧拿起级任班级的点名簿,冲进自己带的二年乙班。
这是她第一次落荒而逃。
可恶,她从来不是一个不战而降的人。
因为范方,她接二连三地选择逃避而不是迎战,这一点都不像她。
喔……可恶的范方!
他真是她的死穴。
“老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袁沅一进到教室,学生纷纷打招呼,有些人甚至没大没小地问着。
通常袁沅都七点半开始早点名,现在才七点二十分而已。
“这叫作临检,要看你们有没有乖乖作早自习,还是背着我在捣蛋啊!”她拿着点名簿,扫视每张桌椅,注意力放在最后面的空位上。“黄冶绶呢?迟到吗?还是跷课?”
黄冶绶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原本是别的班级的学生,上个月才被迫转到她的班级,他非常聪明,只可惜个性桀骜不驯,很不合群,没将师长放在眼里,喜欢唱反调,是所有老师眼中的头痛人物。
黄冶绶不是一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纯粹喜欢逞凶斗狠的坏学生,相反地,他很聪明,没看他在念书,但每次考试依然是全班第一名,而且常用一些歪理驳得一堆老师哑口无言,最后只好对他放牛吃草了。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后,她发现他并不是坏,但天生反骨,自视甚高,不服从权威,也瞧不起比他笨的人。
所谓笨的人,应该也包括她在内吧?
唉……头痛哪!
“……”说到那只“野兽”,全班立刻安静无声,没人敢背着他说闲话,否则就是找死。
“你们挺怕他的嘛,嗯?”比起来,她的“师威”就逊多了。
“嘿嘿……”袁老师虽然严厉,但有规有矩,不会随便找人麻烦,不像黄冶绶,是只标准的野兽,做事没有道理可言,全看他的心情而定,更别说他整人的点子层出不穷,如果被他盯上,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两相比较,当然是黄冶绶比较可怕喽!
“真没用耶你们。”她无奈地猛摇头。“我去办公室打电话,如果他到了,叫他到办公室找我。”
收起点名簿,袁沅才走出教室,就看见黄冶绶迎面走来,冷眼看着她,步伐悠悠哉哉的,不见慌乱。
“黄冶绶,你家的闹钟坏了吗?”袁沅双手环胸站定,挡住他的去路,两人身高相当,但她的气势胜出一筹。
“我家没有闹钟。”他满不在乎地应答。“我是人,不需要机器的控制和提醒。”
她挑挑眉,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每个字都铿锵有力。“黄冶绶,我不管你有多伶牙俐齿、IQ有多高,只要在我班上,你就要遵守我定的规矩,准时上下课,听到了吗?”
原本念在他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她才没太盯他,但是老虎不发威,都快被当成病猫了。
“……听到了。”黄冶绶顿了好几秒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声。
他谁的话都不听,也不放在眼里,傲慢地鄙视所有企图管教他的人,但奇怪的是,一面对袁沅,他的气势就会自动弱了几分,嚣张的气焰也跟着稍稍收敛。
他必须承认,自己是有点惧怕她的。不是因为她老师的身分,而是她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气势,让他觉得无论如何抬头挺胸,都会弱一大截。
“很好,从明天开始,每天七点二十以前就必须在你的座位上,不准再迟到。”成功压制桀骜不驯的黄冶绶后,她没有任何得意或松懈,依然一脸严肃。“回座位坐好。”
黄冶绶像是斗败的公鸡,闷闷地走回座位,袁沅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开。
通常做完早点名后,她都会回办公室,让他们早自习,但今天,她不想回去面对刘玉萱的逼问,只好走进操场边的偏僻小树林——她的私密天地。
打从认识开始,稳重又聪明的范方就一直都是她的精神支柱,也是她最亲密的好朋友,甚至比女性朋友还亲,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
就算他们分开了十几年的时间,甚至远隔两地,也没能阻断他们之间的情谊,如此坚定的革命情感,却因为他一句话就起了变化。
懊死!都是他啦,干么说一堆有的没的,害她变得不对劲,开始对他想入非非。
她从未对他有“非分”之想,一直将他定位在“弟弟”和“朋友”的位置上,而不是“男人”。
她当然知道他是男人,而且是条件很好的男人,甚至是唯一符合她所有条件的男人,但……她从来没有将他占为己有的念头。
毕竟他是“弟弟”啊!
但,刚才当她听到刘玉萱想要动他的脑筋时,她突然感到慌乱又生气,彷佛最重要的东西就要被夺走了。
她是怎么啦?她不是一直把范方当成弟弟吗?有其他女生对弟弟感兴趣,她应该很高兴才对,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反应呢?
讨厌,都是范方啦!
害她越来越奇怪,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偏偏她又不能像以前一样,有问题就去找范方商量,因为他正是引起这一切纷扰的罪魁祸首啊!
“啊~~”烦哪!
第四堂课的课堂上,全部的学生都躺在软垫上,拚命做着仰卧起坐。
“腰再用力一点……使用腰的力气,不是头。没有做超过三十下的人,这学期的体育成绩就别想过关!”袁沅宣布这学期体育课的考试项目。
“啊~~”一堆不会仰卧起坐的学生立即发出哀嚎。“老师,我不行啦!”
“不行就要练!继续练!”该展露威严的时候,袁沅可是非常铁面无私的。
“恶魔……”一个学生小小声地嘟囔。
“没错,我就是恶魔。”袁沅听见了,露出奸邪的嗤笑。她双手插腰,绕着全场巡逻。“还不赶快练!腰部要用力!再加点油!”
“看起来挺难的,我好像也做不到三十下。”
一个男声突然从她身后迸出,让她吓了一跳。
袁沅回头瞪着不该出现的范方,惊魂未定地大吼。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突然蹦出来,差点吓破她的胆。
“我现在是学校特聘的电脑老师啊!”他一脸无辜地说。
“蛤?”她张大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刚刚才跟校长谈好的。”不用花一毛钱就能请到“游戏王国”的老板范方来任教,还有免费的电脑赞助,这么好康的事,校长当然是马上举双手赞成喽!“下星期开始上课,每个班级,一个星期一堂,教学生一些基本的电脑操作。”
这是他主动找校长提议的,不但可以回馈乡里,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近她。
打从昨晚告白后,除了在晚饭时,为了维护跟袁力唇枪舌战的他,基本上,她看他就像是看着带有传染病原的害虫一般,避他如蛇蝎,而且一吃完饭就立刻躲进房间里,今天甚至在他还没起床前就出门来学校了。
如果他不想办法接近她,他的追妻计划可能会停摆。
“会不会太大材小用?”她满是狐疑。“学校怎么请得起你这个大老板?”
“完全免费,这是我对母校的回馈。”他轻描淡写地耸耸肩。“我还会捐几台电脑,更新学校的老旧电脑,并且设立一间电脑教室,今天下午新电脑就会全部送来。”
“你怎么会突然大发善心?”他一直将钱看得很重,没道理做出对他的事业没有帮助、又吃力不讨好的事。
“当我公司的营业稳定下来后,我就以私人名义设立了一笔基金,资助贫困学童念书。”他亲身体验过贫苦学子的困境,所以当他有能力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如何帮助这些有心向上的学童。
这是他以私人行为做的回馈,与公司营运或公关形象无关。公司方面有公司的立运作系统,也有捐钱替公司名号打好企业形象,但他私人捐的钱不是为了个人形象,他不想大肆张扬。
他行善向来低调,不会大张旗鼓,今天若不是要让她对自己的印象改观,他也不会提起。
袁沅惊讶地瞪着他看,又是一件她不知道的事。“你……变了。”
她一直自认为很了解他,但不可否认,十几年的分隔,已经让他变成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了。
他变了!
不再是当年那个焦急地趴在地上寻找三块钱的穷困小子。
不再是那个被酒鬼父亲打得鼻青脸肿的瘦弱男孩。
他不再需要她的保护了!
他已经一飞冲天,不再是跟她同一等级的人。
而她,还在原地踏步……
她突然觉得心空空的,在为他高兴的同时,还有更多的落寞。
他不再是她的范方了……
“老师,他是你男朋友吗?”所有学生都停下练习,围在他们四周看热闹,好奇地看着陌生的范方。
“不是啦!”袁沅回过神来,心跳漏跳一拍,慌乱地否认。“不要胡说!”
被人看成一对,心里其实有些暗爽,这表示他们外表很登对吗?
“喔~~老师脸红了、脸红了耶!”一个男学生眼尖地发现她的脸颊红通通的,立即兴奋地又叫又跳。
“大头,你的仰卧起坐练好了是不是?”袁沅双手环胸,露出阴险的笑。“我等着看你的考试成绩啊!”
“啊~~老师,不要啦……”连三下都做不到的大头,抱头哀嚎着。“老师,手下留情啊~~”
“全部给我回到原位继续练,等一下我会回来临检,被我逮到偷懒的人,期末成绩再加跑操场十圈。”
“蛤~~”所有人全都哭丧着脸回去乖乖练,不敢再找她麻烦。
“你给我出来。”看到学生都乖乖开始练习后,她抓着范方的手,走出教室,往小树林的方向快步前进。
“好久没来这个地方了。”他抬起脸,伸伸懒腰,迎着透过叶片缝隙点点洒落的阳光。“好舒服……”
“当然喽,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呢!”看着他悠闲的姿态,她一时之间忘了带他来这里的原因,骄傲地炫耀自己的家私房景点。“这里比较偏僻,其他人懒得走到这儿,所以是我家拥有的休息站。”
“当年你毕业后,就由我接收了,我也很享受这里的安宁。”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他忍不住笑开,露出一口白牙。“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带我来的情形?”
那是他们相识的第二天,她替他身上被父亲打出的伤口搽药、分享她的早餐、给他一千块钱,也给他一个不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