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四十二年,似乎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第一次,建朝的公主远嫁他方。
第一次,朝廷开始颁布撤藩令。
第一次,江河决口是人为的,天灾伴随着**。
第一次,国家出现如此大的动荡,每一个生活在建朝大地的人,一颗心都变得有些惶恐。仿佛一直平稳可依的大地忽然剧烈颤抖并开始裂开一样,失去了一贯的凭依。每个人都不住地想,难道世道要开始变了么?
吴王造反了。
启元四十二年六月辛卯,建朝东南最大的藩王,下辖三省一十八府的财政之权,开府仪同三司,号称天下第一王的吴王张秀,在没有给朝廷表的情况下,直接以吴王府的名义布了一份宣言。
与其说是宣言,不如说是一篇战斗檄文。尽管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才气纵横,但实质性的内容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出来:朝廷要撤老子的藩,老子不干
在朝廷的官方文件中,将这件事写得谨慎小心,但放在老百姓眼中,这就代表了一件事:
吴王造反了。
老百姓的想法一向很单纯,从不会考虑纸面写的是什么,只会看现实里做的是什么。和皇作对,不是造反是什么?朝廷撤藩,是皇的决策,吴王不服,他这是想干什么?皇的旨意,他不服又能怎么着哇?
仿佛知道老百姓会怎么想似的,紧接着吴王就在这份檄文之后,明确地竖起了“清君侧,保社稷,护百姓,正青天”的十二字大旗,以显示自己不屈服于朝廷奸党的不败决心和坚决拥护皇的拳拳赤诚,同时,后面还列出了一系列朝廷奸党的名单,后面附属了他们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保和殿大学士,当朝阁老李东路。
大旗一起,天下震动。
大建朝立国百余年,从来出现过如此景况。
一个藩王扯旗造反,明目张胆地对抗朝廷尽管吴王张秀的口号喊得响亮,但除了愚昧的百姓流民之外,大部分在官场浸yin此道已久的吏油子们,没有一个相信这种口空白话的。但是,相信或者不相信,这在眼前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忽然出现的这种大变之下,会有什么样的契机出现……
忠于皇,当然。
忠于朝廷,当然。
问题是,皇是不是一直是那个皇,朝廷是不是一直是那个朝廷。
显然不是。
皇是真龙天子?那不过是喊喊口号罢了。江山万万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这世就再也没有大建朝了——以前的几个朝代,也是整天称颂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也是普通人,也会有生老病死,关键是,他们也会出意外,也会有预料不到的事情。而这些“预料不到”,就是很多人的机会。即便这个机会很渺茫,也肯定会有人想去试一试。
现在,一直如一潭死水般平静的局势,忽然起了变化……那么,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机会呢?
不论朝野,很多人都开始在心中反复思量。
一个没落的勋戚,祖最然风光显赫,但随着天子朝臣的更迭换代,昔日的荣光终将渐渐离去,先祖的荣耀和功勋慢慢地不但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利益,反而日益成为压在他身的沉重枷锁,甚至带来了无尽的嘲讽和奚落。宽阔的门庭变成了尺半的院落,巨大的守护狮子变成了两个窄小的门墩,锦衣玉食变成了粗茶淡饭……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深感屈辱,并且誓有朝一日要腾九天,让所有蔑视他的人为所做过的事情偿还。但是他只能想想而已,机会呢?机会在哪?
一个位列朝班的大员,身居高位,无数人艳羡,却不知表面的风光背后,是隐藏得很深的贪婪、仇恨、生死和恐惧。几乎每时每刻,他都在防着另一派甚至另几派的人对他下手,尤其是他失了势的时候,这个时候,他需要找一个出路,一个能好好保有现在的地位和财富,并且活下去的机会……
一个积年小吏,始终郁郁不得志,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能升迁去,心中却一直存着怀才不遇之心,或者很大的抱负,可是就是缺那么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进展才华,平步青云的机会……
一个耕田的农夫,祖辈都在紧紧地贴着大地生活,靠着土中生长出来的粮食养活着家里的女人和孩子。然而,一场大水不但将庄稼淹得一根不剩,连辛苦搭建起来的简陋的家园也冲毁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一转眼就变得生死难料,流民处处,朝廷的赈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到了又能不能进到自己的肚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底哪里才有活路?这个时候,他不会想那些空泛得没有任何意义的道理,哪里有粮食,他就要去哪里。谁能给他活路,他就会跟着谁走下去……
………………
漫漫山河,纵横阡陌。
无数不同阶层,不同身份,不同目的,不同想法的人,却在同一个时间段里,做出了同样的事情:他们都在观望,在思索,在等机会。
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机会?
…………
朝廷开始调兵了。
按照建制,大多数的藩王在很多政策都享受到了非同一般的优待,但惟有兵权一事,却始终被严格限制了。大多数的藩王有封地,有食禄,有政权有财权,但却惟有没有调兵掌兵的权利。只有两个人例外,而吴王张秀,恰恰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吴王府,下设江东三卫,虽然朝廷规定每一卫的兵马减半,限设在两千人,但三卫合到一块也有六千余人了。以现在的形势下,吴王若是想翻天,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仅仅想弄出一场乱子,那这六千人却是足够了。何况,这个数字仅仅是表面的数字,谁能保证这些年来,吴王张秀就只有这点兵马?经营多年,手中有钱有粮,不暗中弄点什么,岂不是天大的傻瓜?
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朝廷一直以来与吴王之间都仿佛有一层看不见隔膜。而这一次,这层隔膜却被粗鲁地一把扯了下去,所有的东西都要展露于世人面前了……
钟州卫,南梁卫,颍川卫,黄州卫,四卫兵马大量集结,呈半月形态势,在西北和北方蓄势待,好像一只虎口,将东南一地环状包围起来。
大军集结,江南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似乎在短时间之内,人们都已经忘了水患带来的灾难,人们眼中所关注的,就是什么时候双方会枪刃相交,擦出血与火的颜色来……
江都,吴王府。
“朝廷大军云集,朝我方直压过来,哼哼,看样子是想一口吞掉本王的东江兵马。”吴王张秀一身华服,站在一张八仙桌旁,桌摆着一张绢帛地图,几个人围在桌前商议军情。
“王爷,朝廷一次动用四卫兵马,合共三万大军,其势锋锐,不可直击呀学生以为,还是暂避锋芒,迂回应对的好……”
张秀拿眼看了看自己的智囊蒋布,冷笑了一声:“怎么,先生怕了?”蒋布略一犹豫,吴王张秀哈哈一笑:“先生不必紧张,本王知道,平日里先生擅长的乃是内外交涉、政事往还,这军机参赞的事儿,先生不必多虑,本王自有处置。”一番话说得蒋布脸一红,欲待辩驳,想了想却还是退了下去。
“区区三万兵马,倒是不足为虑。不过……钟州卫……南梁卫……颍川卫……黄州卫……”吴王一边念叨着,一边用手指点着地图,喃喃自语道:“不过这几处出兵的位置,倒是颇为考究,看来是来者不善,对面一定是个不凡之人。这四卫兵马,不但对我整体形成包围的局面,若是各自分开作战,也恰好能分别制约本王的东阳卫、雷山卫和江阳卫……这倒是个麻烦的事情了……”
“父王儿臣愿领一支兵马,北拒来敌”
吴王抬头看了看,说话的是自己的二儿子张鲁,吴王笑了笑:“有这个勇气和胆色是好的,你要出战,为父不拦着你,但却不是现在……现在嘛,还用不着这么急匆匆地和他们硬碰。告诉石虎和郑三山,不要莽撞,只须静守以待时机,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可出战另外,着人继续散播流言,务必要将势头延续下去,只要再多一点时间,本王的兵马就会远远不止眼下的东江三卫了”
“父王”
“去”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吴王一声冷笑:“区区三万人马,还不足以吓到本王。呵呵,本王在舞枪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想这样就困住本王,也太天真了些。一道长江之险,就足以应付北面这些兵马了……这一次,就让我这个在你口中财大气粗的叔叔,好好给你一课”
吴王一句话,顿时听得周围几个人眼睛一亮。
朝廷在两岸都设了南北水师大营的,可王爷却没有提到这一点,独独说了长江之险,莫非在这其中,还另有巧妙?a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