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hu
时间已是八月,抬眼便是中秋。
御huā园内,落木萧萧,即便还有些绿sè盖眼,却仍旧遮不住那扑面而来的萧索之意。北方的秋天,似乎空气中都透着一抹枯寂。伴随着启元帝不时传出的咳嗽声,园中似乎更多了一股莫名的凄凉。
早在东南平叛和江南水患jiāo加之际,被内忧外患搞得焦头烂额的启元帝,就有些心力jiāo瘁了。太医院的院正柳三chūn曾经几次提醒他要注意身体,但都被启元帝当成了耳旁风,待到几个月的时间大局已定,有心情有空闲进行调理的时候,那咳嗽却非但没有好,反而渐渐重了。对此太医院的几位好手倒没有太过惊讶,秋意渐重,天气的变化下,一些疾病会有加重的迹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尽管如此,这病却是在皇上身上,因此几个人依旧兢兢业业地详细验看,调整着草yào的配方,以期早日把这咳嗽去了。
今日秋高气爽,启元帝在御huā园闲逛,一连多日的政事,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出来走上一走,也是换一番心境。陪着启元帝散心的,是当朝皇后静淑。在他身前身后不远,各有八名shì卫贴身随扈。而在启元帝和静淑皇后身后,相隔半步的人,正是前些天被启元帝高调下旨颁赏,从飞翎卫chōu调到府军前卫,并擢升为府军前卫千户的林南。
旨意颁赏下来之后,本来在西郊守孝的林南便呆不下去了,皇上已经明言夺情,同时又给了一个职分,林南自然就要当值报道。何况林南的职分还是指明了要随扈皇帝左右的,更是不能有半分怠慢。接到消息之后,林南再一次拜祭了父亲的坟茔,回到家里收拾收拾,第二天便到了府军前卫签了到。
启元帝在前面和皇后二人并肩而行,不时对着园中景致指点谈笑,一派怡然之sè。
林南也不是头一次进宫了,对皇宫中的格局和建筑都算的上熟悉,这御huā园虽然没怎么来过,但此刻的景致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好看,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只是在看着皇上夫fù二人同乐之余,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本身的职分。
虽然不是初次进宫,但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却是截然两样。以前在宫里头行走,是挂着十六殿下shì读的名头,尽管规矩多,却也是自得其乐。3∴35686688眼下因为担任着宫中护驾的职分,规矩似乎是少了些,但肩膀上的担负的责任,却更加重大了。陪王伴驾,可不是说着玩的。哪怕是在皇宫之中,仍旧难免有些看不见的危机,而作为皇上钦点的贴身shì卫,除了要做好职分内的事之外,更需要防患于未然。以前那种儿时读书玩乐的时光,随着年龄渐长,身份替换,终于一去不再复返了……
…………
在御huā园内逛了大半个时辰,启元帝略微有些发汗,当即按照柳三chūn的嘱咐,不再继续在园中吹风,转身回了静心阁小憩,而皇后在静心阁小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回到后宫去了。一时之间,静心阁内就只剩下启元帝和林南两个人了。
林南递了手帕过来,启元帝就手擦了擦额头上微沁的汗珠,转过身在huā梨木的官帽椅上坐了下来。钱海早就准备好了蜜枣莲子羹,忙不迭地从外头端了进来。启元帝喝了一口,不由得一皱眉:“怎么这么甜……”
“哎哟,皇上,这可是太后嘱咐御膳房从早晨就开始熬制的呢!”钱海细声细气地答着:“太后说,皇上这几天嗓子不舒坦,这蜜枣莲子羹正好润喉清肺……皇上若是嫌甜了点,老奴这就告诉御膳房的师傅们,下次少放一点糖也就是了……”
“唉……”听到是太后的心意,启元帝也就多说什么,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随后朝着钱海一招手。钱海心领神会,不大一会儿工夫,外头茶香飘来,一个小太监捧着托盘,上面摆着一只青huā瓷的茶壶,四只茶盏,茶壶嘴冒着丝丝白气,香气四溢。钱海斟了一杯热茶,端到启元帝面前。热气蒸腾的茶水,入口润喉,启元帝舒服得闭上了眼睛。略微停了一会儿,启元帝再次端起杯来,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抹抹嘴笑道:“唉,这种天气,还是喝这热茶比较对朕的脾胃!”
挥了挥手,将钱海打发出去之后,启元帝转身看了看林南。此时林南入宫值守,再不是当日那般青衫缓带的士子模样,现上穿着半身皮甲,头上勒着皮盔,一身戎装,腰间斜挎着一柄制式长刀。当庭一站,如标枪一般tǐng拔肃立,带着凛凛的威风杀气,哪里像个科考高中的探huā?分明就是个十足的虎将!
启元帝笑了笑,说道:“第一次入宫值守吧,跟在朕后头站了这么大半天了,感觉如何?”
林南想了想,老实说道:“回皇上,说不清,感觉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哈哈哈!”林南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惹得启元帝大乐。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登基时候的事情,登基的第一天,那种感觉,也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倒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想法差不多。不同的是,如今自己已经老了,而这些年轻人,却还有多年的未来呢……
启元帝心情好,便想聊上几句,因此冲着林南招了招手:“站了大半天了,你也过来喝口茶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茶呀!呵呵,对了……”说道这里,启元帝微微一顿,略带唏嘘地说道:“说起来,第一次喝到这菩提茶的时候……咳!还是你父亲任昌宁知府的时候,走了那些和尚的后mén,给朕送来的呢……”
提起林武,屋子里一时间有些沉寂,但很快,启元帝便从缅怀中解月兑出来:“斯人远去,死则死矣!活着的人,却还要好好活着!林武虽然不在了,可朕觉得,他走得或许并不遗憾。”林南闻言不由得一抬眼,却见启元帝也正望着他:“因为,至少他还有一个很不错的儿子。”
“呵呵,朕听说,咳!你这次在南方可是出了不少的风头,干了很多lù脸的事儿,来来来,和朕详细说说……咳咳!”
“是。”
启元帝如此说话,便是把林南偷偷走飞翎卫杜宁mén路的事情揭过去了。现在左右也是闲聊,因此林南便把南行遇到的一些事情,只略去了涉及到自己复仇的一些内容,其他都原原本本地讲述了起来。
前番南行,当真是跌宕起伏,其中迭遇凶险。即使此刻林南讲来有一种劫后的淡然,启元帝仍旧听得很入神。之前虽然前方的战报和各地的军情都已经把东南战事尽述了一遍,但那是官方的报告,例行公事而已。而林南却是亲身经历了一番,而且视角和官报上面截然不同,对于启元帝来说,犹如在看一本探险小说,以林南的视角重新经历了一番东南战事,尤其是襄阳血战,场面如同亲临,和官报上枯燥的数字相比,显然林南的经历更能jī发起人的兴趣。
从长江口舟船上杀掉葛三,到襄阳城中跟踪娄师爷,牵扯出来汉南布政使司的一系列官员……一直到战事开始,东阳卫李显的势如破竹,襄阳城头的jiān细风bō……血战襄阳,城头一矛贯死东海巨寇罗放,无意中挑杀了江寇江东来,再到以五十斥候追击鱼儿洼,解浦下镇之围,破淮王府兵……林南一路娓娓道来,期间穿chā着偶遇子瑶和小青的趣事,以及乔老汉和李氏的老来桃huā,听得启元帝自东南叛luàn以来一直积郁成结的心绪,也多少解开了一些,虽然仍旧偶尔有些咳嗽,但笑声却是一直未断,听得外头候着的钱海心中很是疑huò。
这一讲,一口气就讲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待到后来明忠明勇挥军东进,林南便几句话带过。而启元帝也明白,到了那时候,吴王覆灭已经在旦夕之间了……
两人这一番对谈,犹如重新经历了一番平叛之事,启元帝方才听得入神,此刻却也显得有些疲累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对谈便做了了结。启元帝挥了挥手道:“你很好,不负你父亲的教诲,也不负朕的期望。”说着话,启元帝举起早已凉了的半杯菩提茶,向林南点了点:“好生去做,年轻人!”
此刻那壶茶已经凉了,但皇上端起了杯子,林南也便只好端起来。饮过之后,转身便出了静心阁。但在离开之前,林南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身来,缓缓说道:“皇上,那菩提茶……虽然好,毕竟是种少物稀,若是长久喝得惯了,难免换不过口来。或许……早点着个替代的茶种,能以备不时之需呢……”说完,便转身出了mén。
这番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的,可是启元帝略一琢磨,却无声地笑了笑。对于知晓林武真正死因的启元帝来说,他知道刚才这个年轻人到底说的是什么。明着是说菩提茶产量稀少,暗里却委婉地道出了另外一层意思。身为shì卫,能设身处地地为皇帝着想,这本就是一件好事。启元帝虽然对林南说的话内容有些不以为然,但却也觉得自己选的这个shì卫,似乎并没有错。
可就是,似乎有些太胆小了些。
朕可是在皇宫大内,难道有人还敢在皇宫里头栽上一大片连心海棠不成?呵呵!别说这世间谁能起心害朕,便是朕的有,也不能刀术用老,同样的一招,反复使用吧……真要这样做,也太欺朕身边无人了……
启元帝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端起了青huā瓷的茶壶,将那凉茶又斟满了一杯。目光无意识地划过那青huā瓷的茶盏,把玩着上面的huā纹,启元帝的心思却忽然一顿……方才还怡然自得的微笑,似乎忽然间就在脸上僵住了,而后,一双眼睛陡然shè出一缕寒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