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兵半月,再起干戈。
若说上回沂蒙红袄寨与夏全结盟赢过了金军,那莒县唐进赵显以及钱爽的死,无疑给胜战后的宋军当头棒喝。
最近几日,先是完颜讹论、仆散留家间或对夏全进行起骚扰,继而梁晋、束乾坤抢在宋军之前与时青达成同盟,与此同时,纥石烈桓端亦对兖州红袄寨据地虎视眈眈,这便是史泼立前来投靠吴越的根本原因。除此以外,因沂蒙军情至关重要,十二元神中的郑孝也得调遣,几天内必将从泰安驰赴战地。
闻讯,林阡宋贤当即去助夏全应敌,吴越、沈宣如则往史泼立处援兵。天骄徐辕留守。
因杨祝向海等人皆言:“我等愿接受主公质疑。”徐辕建议林阡将六个可疑之人一并查办。但此值战争关键时期,若是群雄人人自危,岂不正中金军下怀。何况这六人都是骁将或军师,如何能够全部查办。是以林阡思前想后不曾采取。
然而,战事来得这般之快、完颜永琏又有增援,林阡与宋贤等人显然都不得不走,如此一来,后方如何保证?即便徐辕坐镇、吟儿照管,也很难令阡有完全放心。
当纥石烈桓端大军压境,轩辕九烨以奸细疑云攻心,仆散安贞和郑孝都亟待兵……不得不说,这一局,险极。
以往,每一回险象环生,每一回岌岌可危,每一回千钧一……其实哪一回都比这次恶劣,林阡都从不曾有半刻捉襟见肘,只因为有他们可以以命相托!他们,说起来只有六个人,但林阡有哪一仗少得了哪一个人!?
林阡不可能令他们六人赋闲,所以临走之际,将他六人召集近前,语重心长也极尽诚恳,说,“林阡对诸位不移,也希冀诸位对林阡不疑。”林阡相信,这六个人中的另五个,可以为他实现监督,阡更相信,那独独的一个害群之马,其实只是一念之差,理应可以有回头的可能,尽管他根本已经罪无可恕,林阡却知道,那个人一定有心结才反叛。
“今后这些日子里,后方军营的安定,便全赖天骄了。”林阡对徐辕嘱咐之际,自然也将吟儿的安全托付。降雨之时,他已率军行在途中,言辞伤害、摔帘而去、不告而别,又怎可能是他刻意为之,只是他自肺腑的愤怒与排斥,无法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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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王,杨少侠。”清晨,夏全大喜站在营外相迎,显然已经等候他们多时。
一路过去,夏全一路对他们诉说,束乾坤梁晋对时青邀兵,看来要在两天之内,夹攻他的营寨。林阡蹙眉,这个“看来要在两天之内”不太精准,所幸束乾坤和梁晋身边的“海上升明月”能够帮忙。
“时青答应了金人招安?哼,竟是一个贪恋功名的人。”杨宋贤嘲讽。他原以为,落草为寇的都像他们一样有傲骨,因为身负着血海深仇而无视招安、誓死不降。
“不,他并非接受招安,只是说与金人合作这一次。我看,他意在将我除去。”夏全摇头,“沂蒙一直属他最大,我是近几年才崛起,他自想将我根除,免得我后来居上。金军与他合作,想来各取所需。”
“也便是说,时青与金人交好,并非为加官进爵,而只是为对你吞并。”杨宋贤领悟,转头看阡,“这个时青,野心到不小。”
进得帐中,三人坐下,林阡问夏全:“时青此人个性如何?”
“生性多疑。”夏全答道,“他从不愿与谁推心置月复,做什么事都喜好留一手,近身的弟兄常常会被他治罪,或是以害他的罪名杀死。时青从前有过六个压寨夫人,传说都是貌美如花规矩本分,但时青总是怀疑她们红杏出墙,个个都是被毒打到难堪忍受逃了出去。”
“这么夸张?”杨宋贤听得愣神,林阡也觉触动。多疑是每个统帅最大的禁忌,或许就因如此,时青的这家山寨,才会声势展到一定阶段就停滞不前。
“夸张什么?更有甚者,还说他走在路上都觉得左右会有危险、从来都备着暗器提防每一个过路人。”夏全笑说。
“疑神疑鬼……”林阡心念一动,面上露出丝有把握的笑:“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他怎可能真心与金军结盟,又怎会完全相信梁晋和束乾坤。”
“你的意思是……”宋贤一怔。
“他名义上答应金人合作,实则一定也怀疑金人的目的不在夏全而在他。”林阡道,“事实上,金人的真实想法,还真不好说。”
“所以,时青必然会对金人留上一手。”宋贤会意,知他携策。
“时青对我们有害人之意,却同时对金人有防人之心。而金人比我们离他更近。”林阡道,“趁敌人貌合神离,让他们先行内讧。”
宋贤一愣:“但,如何内讧?若用谣言离间,只怕是行不通。须知时青既然多疑,就不可能相信片面之言。”
“说得对。”林阡笑,“言论不行,就该让金军采取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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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桑榆漫天。
束乾坤根据探子来报,获悉有一路宋军秘密上山。
先前,梁晋和时青约定好了酉时就对夏全夹击,此刻时青应当已经倾巢出动留下的是座空寨――难道这路宋军没有留下助夏全御敌、反而想过来偷袭时青的大本营?
不管是巧合还是不巧,束乾坤当然不希望这种情况生,于是立刻带了一队精兵,追往山上去确保盟友。
果然可以看见些鬼祟踪迹,依稀是杨宋贤及其麾下,束乾坤心想,杨宋贤,我武功人品自是都及不上你,但你想从我束乾坤的眼皮底下混上山去,到底还是有困难了。
越追越近,杨宋贤等人显然也现了他,边上山边躲躲藏藏。眼看就要正面交锋,忽然金兵们眼前一花,只见所有宋兵都一下子窜进了林树之后没影了!行动离奇一致,身手惊人麻利,百十个人突然就像人间蒸般,消隐于浩瀚山林。若不是束乾坤眼疾手快逮住些战旗影继续追,肯定要被他们逃月兑得干干净净。
然而无暇庆幸,宋兵人影依然忽有忽无,束乾坤追得大汗淋漓一无所获。约莫酉时过了半刻,葱茏之外,忽而骤起一处炊烟,那边人声隐约。束乾坤看到前方略有空旷,马鞭一挥,直往侧去,恰在这时,炊烟那头又是黑烟滚滚,束乾坤一怔,那黑烟似从林间散出,根本已经不似炊烟。
束乾坤心一凛,未及撤军,只见那些烟顺着风势直窜上山,火烧连营之势,不就冲着时青的山寨而去?!束乾坤这一惊非同小可,看风势甚猛赶紧沿途救火,早就慌了神,好你个杨宋贤,偷袭不成,竟对时青纵火,搞不好还想一石二鸟,把这场火嫁祸给我,以期分化了我与时青!束乾坤一心灭火,越想越是气愤。
正带着麾下士兵一起救火手忙脚乱,近处又有动静出现,原是杨宋贤趁他们救火分心杀个回马枪!?对啊,事先他怎么没想到,较之时青,宋军自然更想对付金军……!束乾坤救火救到这里一身狼狈,怒从心来,大喝:“我杀不尽这群宋匪!”
随着束乾坤一声令下,时青的山寨前面,顿时一片愤慨与厮杀。
刀枪争鸣,血拼肉搏,战况激烈,不可开交。金兵到这里战力虽然一般,气势却是最凶,是以不刻就压倒性胜利。
束乾坤酣战多时无人可敌,便欲寻杨宋贤单打独斗,左顾右盼,却多时不曾见到潺丝剑……冷不防心间一震,脉搏都好似停了,双耳里也再也没有声音。
一片空白,束乾坤张大了嘴巴陡然回头,看己方将士们的欢呼声里,被踩得稀烂的战旗,赫然写着个暗淡失色的“时”字!
怎么回事?杨宋贤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时青的人?!现在早已过了酉时,时青理应早就和梁晋会合、左右夹击宋匪去了啊……!
“金军果然小人,名为与我合作,实则倾我之力杀夏全,却在背后捅我一刀子。”时青冷笑拊掌,横刀立马出现在寨门口,“好,好一招一箭双雕。”
束乾坤一惊:“不,不是这样!我……我是追杨宋……”
“早知你们不可信!哼,实话告诉你们,为防你们趁我不在钻我空子,我是特地迟了半个时辰再领军下山!”时青冷道。
束乾坤一愣,怒道:“时青,你怎能如此的不守信!”梁晋他们还在等时青合力出击,少了这一大路,如何能胜夏全?!
“守信!?幸好我未守信,若守信我时青就完了!你烧了我们这许多地方,还杀伤我这么多兄弟!兄弟们,不跟他们?嗦了!打!”时青一脸凶悍。
“时青,切勿狂躁,听我分辩!”束乾坤忽然想到了关键。奈何时青怒火中烧举刀就砍,束乾坤一不留神差点被伤,急忙出剑拦下。
“分辩又有何用,时青寨已受你侵害!”时青怒吼。
束乾坤继续拦了十几刀,只觉时青力大无比,压得自己手臂酸疼,却怎能不与之解释:“时青,你我都中了计!”
“中计!?是啊!我时青蠢蛋,会相信你们这群金狗!”
束乾坤强忍气愤:“是这样的!我军追击宋匪至此,忽然宋匪全部失踪,随之你山寨底下失火,我正自救火你们出现,我焦头烂额当然会以为你们是宋匪……所以才有了适才误会!对,就是这样!好阴险的宋匪,这计谋一举两得,既帮夏全逃过一劫,又可令你我两方生隙!”
时青一怔,冷笑:“少狡辩了,火既不是你放的你为何要救?救得焦头烂额敢情比我主人家还投入了?一堆堆的漏洞,惹人笑!”
束乾坤一愣,啊了一声带马往后退却一步:“我……我是怕你误以为是我放火,从而被宋匪给离间啊……怎地……你,你这样反倒不信我?”他当然咋舌,难道看见了盟友的地盘起火,不该灭吗。除非,除非对方根本不是全心全意把自己当自己人,而把自己也当敌人在防!一瞬了然,心灰意乱。
“一面之词!宋匪在哪儿呢!你给老子揪出来,老子就信!”时青杀气腾腾,“妈的,明明纵火人赃并获,还伪装成救火竟有理了!!”说罢,一刀正中束乾坤肩上,霎时鲜血四溅。
“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我救火作甚!”纵使束乾坤也怒不可遏,到此刻如何还能让他。好说歹说时青都不听,束乾坤战意当然升级。
对于结盟之事,不管梁晋他们怎么想,束乾坤可一直是挖心掏肺的,没想到这时青却在潜意识里摇摆,根本没想一心一意合作。于束乾坤而言,盟友起火,当然要救,义不容辞。然而于时青而言,却是人赃并获、诸多借口、欲盖弥彰!?
时青他一旦生疑绝不宽厚。而束乾坤,现了时青并不当他是自己人,当然就没必要留情。既抑郁又忿忿的束乾坤,更因为时青给自己扣了个自己原先最想避开的罪名,恼羞成怒,不必客气!
随着时青和束乾坤马打盘旋,这一众“盟友”又一次犬牙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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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束乾坤在决定追着杨宋贤上山的一刹,就已经走进了林阡的圈套、而和时青反目定了。
但他必然是会走进来的。是个人都一定会帮盟友,何况束乾坤是个任务感责任心都很重的人,他,一定想都不想,就追杨宋贤上山,后面他也一定会为了盟友灭火。
杨宋贤所领红袄寨军兵,尤擅游击,度上束乾坤不可能是对手。于是那时他就输了。
束乾坤怕杨宋贤放火是嫁祸离间所以救火,殊不知林阡的离间计并不在这里,束乾坤救了火还不如不救――
当时他若是没救火、没救到焦头烂额,也不至于扰心失魂误判了敌人、使得他在时青的眼前和时青的弟兄们奋战了那么久,从而令时青下意识地认为他都蓄意伤人了纵火犯不是他还能是谁。
让他在时青的眼前奋战一场,才是林阡的离间计所在。
因为像时青那种人,要他彻底相信,就只能“眼见为实”。
故此,由始至终束乾坤都没有争取到半点解释权。
一言不合的结果,必然开战,没有转圜。两个态度不同的人,被勉强绑在一起的结果,就是一旦外力介入松绑,两人必定会反方向摔开。先前绑多紧,后来摔多远,且越摔越远。
并且他们不仅态度不同,他们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样,至少,束乾坤一直认为他所扑救的,是一座空寨,时青当时不应该在寨子里,而已经出兵打夏全了。
可惜,事先宋贤也分析过了,时青这个人,凡事都会留上一手。故此,林阡判定他不会在酉时准时下山。而时青只需稍迟片刻,都必然能与跟着宋贤上山的束乾坤撞见。
当然,上山的路,杨宋贤就走了前半程,后半程专供束乾坤与时青相遇。
“宋贤的作用是诱饵,但要做的是渔翁。”战前,林阡对宋贤如是说。从头到尾,时青的心理,完全在被林阡牵着走。
而,束乾坤的心理无需细算――他在得知时青没有守信夹攻夏全的第一刻,就一定已经对时青大失所望心存芥蒂。无论过程是怎样展的,最后他一定既解释不了,也根本懒得解释了。
对付两路左右夹攻迫在眉睫的敌人,最简单也最治本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先行掐架,况且这次,时青与束乾坤的弱点都太容易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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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直到梁晋回头上山来援,束乾坤才终于摆月兑时青纠缠,这当儿,本该被他们左右夹击的夏全,反而看了一晚上的热闹。
“怎地,时青与你,反倒打了起来?!”梁晋一回帐中就气急败坏。
夜晚,一阵烈风钻入心间,束乾坤回想着今天种种情景,不由得叹了口气:“是我的错!唉,却不知时青这种盟友,还要不要挽回,又该如何挽回……”见梁晋蹙眉思索,束乾坤道:“或等师弟、郑孝到来,再做打算?”
梁晋表情一凝:“不必。明日我便会派使者上山去与时青重谈。若不能成功,便将其诛杀。夺了他营寨,再去吞夏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