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离村并不远,只有相比镇上要花上些时间,比起五虎山和东山,圣山其实并不大,偏向貉族的方向,山上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石小树矮,山上松树和黄金树比较多,隔得近的关系,村中人大多数来此砍柴,寻一些松针。松针尖细,用来引火甚好,往往大风过后的第二天早上,圣山脚下满是收集松针的人。
圣山的野菜和野果也多,当年她便是为了这些寻到圣山……遇到那个人。
时隔八年重游故地,扶风心中百转千回,山未变,却是人变了。
八年前,在此,第一次遇见那个人,那挺拔的背影,汗水沾湿的青衫,利落扎起的头发,高举的金色匕首,阳光下,那回眸的一笑,便造就了长达八年的相随。
——听说当今圣上一次在对敌中受了伤,正好行至圣山,便在此养伤半月。
柳青蓝的话犹在耳边回荡。
事实证明,后世所传的佳话大多是虚的,料是事实,一个个传下,也失了真。
那人只是一时兴起偷跑出营,然后为了救她被老虎所伤,在此养伤半月。
那时,面对她的自责,那人大咧咧一挥手,满不在意的说:“怪我时常偷懒,学艺不精,自己受了伤还把人给吓着了。”
摊开的手猛的握紧,迫使自己不去思考那个人的事情,
“……命,救命啊……”
突然,女子呼叫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转为清明,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脚步杂乱,枝桠莎莎响。
扶风面色一凛,停下脚步仔细聆听,抬眼一扫四周,很快的分辨出声音的方向
他们此时站的地方是半山腰,抬头就见一个女子手提竹篓,一脸惊恐的由山上跑下,不时回头朝身后望去,她的身后,三名男子紧追在后,远远的,似乎还有一人。
女子脸上虽然脏乱,却不难看出正直妙龄,粗布麻衣难掩其曼妙身形,一头青丝狼狈散落,衣衫凌乱,好几处被树枝划破,一条藕臂露出,眼看着身后人越来越近,女子惊慌扒开面前树枝,脚下一滑滚落,骇得出声尖叫,直到遇到阻碍方才停下。
扶风一低头,就看见那女子滚到了自己脚边,原本挂在手臂上的竹篓子旋转几圈后在沈临风脚下停罢。
女子被摔的更加狼狈,身上多处划伤,绝望抬头时没想到竟然遇到人,眼中闪过惊愕,正在此时,那三名男子跟了过来。
这三名男子看上去二三十左右,长衫,灰布腰带,头发用一根灰色布条固定在头顶,手持长剑,待看见扶风和沈临风时同样惊讶,末了皱眉,三人快速对望一眼,其中一个身穿蓝布衫的男子率先开口:“你们和她是一起的?”三人脸上同时闪过杀意。
不待扶风他们开口,那女子猛的抱住扶风:“对对,我们是一起的,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他们可是很厉害的。”女子眼尖的看向沈临风身后的长剑,如同遇见救星一般匆匆爬起,躲到扶风身后,用着只有两人可听见的声音说道:“姑娘,求你救救奴家,奴家本是山下农家女,今日上这山来想挖点野菜,不料遇到这三个登徒子,见奴家姿容,竟然……竟然……”女子紧咬朱唇,胆怯抬头看对面三名男子,似是想起那羞辱的一幕,眼怒惊恐,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若不是奴家拼了命逃跑,怕是,怕是……”娇柔的声音悠停,惊恐的眼透过三人望向后方,一张脸苍白如纸,双手紧抓扶风衣裳,紧到骨节处泛白,更加朝扶风移去。
如此同时,扶风双眼猛地紧缩,难以置信看缓步走来之人。
那男子步伐稳健,身形挺拔,简单衣着难掩眉眼间那股浑然天成的傲气,即使男子逆光而站,一张脸完全隐于阴影之中,却依旧可辨其俊朗的轮廓。
男子在十米外便停了下来,单单只是站着,浑身便散发着威慑,一双眼一一扫过所有人,最终停在那三人身上:“你们能力变差了。”
低沉的声音不怒而威。
三人面色一变,跪地:“属下该死,主上恕罪。”
“先起来吧,莫要浪费时间。”
“是。”三人恭敬起身。
即使厉光看不清那人模样,扶风也知道那人正看向自己的方向,紧握的双手忍不住颤抖,那人低沉的声音如有魔力一般,敲击着胸口。
那身形,那声音,即使化成灰她也认得。
封半城!
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心口那块牙骨如大火中滚过的铜铁,烙的皮肉疼痛。
心,跳的飞快。
谁在耳边说话,却是一句也听不清,谁抱住了自己,四肢僵硬一般没了动作,四周的一切切突然静止,只剩下她和他。
“喂,我们主上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姑娘,求你救救奴家。”
咽喉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踉跄一下朝后退,险些跌倒,手臂上一暖,猛的被人接住,低沉询问的声音犹在耳边:“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曾经就是这个声音给了她极致的宠爱,也是这个声音给了她难以磨灭的痛。
抬头,男人俊朗的脸近在咫尺,俊而挺的轮廓,一双眼透着万般锋芒,就如同上天的宠儿。
“啊!”一声凄厉的叫喊,猛的推开眼前人,胸口剧烈起伏。
男人微露惊讶,皱眉,眸中散着淡淡蓝光。
猛的一晃神,两张脸重叠,面前人一脸漠然,她却是看的清楚。
哪有什么询问,那人自始至终站在原地不动分毫,那人也不再是十年前那青涩的少年,扶住自己的是沈临风。
沈临风的手宽厚,上面满是粗茧,手掌粗糙,却是干燥的,此时碰着竟觉得异常平静。
三人疑惑看扶风怪异举止,自家主上已放下话,不敢多耽搁,只想速战速决:“你们若不是她的同伙就不要多管闲事,若是……”男子话落,面上一凛,拔剑相视,那意思很明显。
女子见此,双腿一软,泛红的眼看向扶风,眼中满是祈求,期期艾艾开口,一脸悲戚:“姑娘,若被他们羞辱,奴家,奴家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得。”说着掩面而泣。
被这一喝,扶风一伸手把女子护到身后,润了润喉,直至声音不再暗哑后轻声安抚女子:“姑娘莫怕,扶风定不让他们糟蹋与你。”抬头一脸冷清的看着眼前人:“若是什么,难不成你们想在这光天化日下欺压个弱女子不成?”
三天脸都黑了,瞪向女子,开口解释:“姑娘怕是误会什么了,我们……”
“呜哇!”女子凄厉一叫:“不活了啊不活了,若让人知道了,我,我还……”说着一头埋进扶风身上。
扶风眉一皱,柔声安抚:“姑娘莫怕,扶风定给你讨回公道。”话落一转头瞪向三人:“误会什么,难道不是你们几个大男人追在一个弱女子后面?”
“我们……”
“还是说这身上的伤痕不是你们所致?”
女子衣裳凌乱,白皙藕臂外露,一身凄惨,在看这紧跟在后的人,事实如何不说也知道。
“看你们仪表堂堂,没想到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这姑娘一身清白可毁不得,你们真想要,扶风可以给你们介绍个窑子,若是缺银子,扶风虽然不多,但是四个姑娘的银子还是有的。”说着就要弯身掏银子。
三人的脸都黑了,说他们还不打紧,竟然连自家主上都说了,自家主上是什么人,岂是和那等青楼女子相说。
那身穿蓝布衫的人一见就是脾气不好的,气的额头冒青筋,也不管身旁人拉扯,愤怒大喝:“你才缺银子了,我的银子怕是买上整个窑子都够了。”
闻言,扶风一双柳叶眉皱的更厉害了:“既然有银子为何还做出此等事来,若不是有此等癖好?”说着,眼露怜悯。
“噗嗤!”
身后女子忍不住破涕而笑,一张苍白的小脸染上红润。
那男子却是气的浑身颤抖,不想这女子看似柔弱,一张嘴却是不饶人,句句含稽带讽,在看那躲在身后笑的花枝乱颤的人,更是怒火难平,握着手中剑便冲了上去,面前却是一黑,一道黑影挡在身前。
男子抬眼惊讶看这人,若没记错这人分明就在那女子身后,眨眼却到身前,速度之快难以想象,在看,面不变色,衣未动,气息平稳。
三人对视一眼,均是面色一凛,刷刷数声,围在沈临风四周。
他们早在一开始就注意这男人了,这男人就如同一道影子,安静的站在那人,气息不强烈的关系,容易让人忽略。
练武之人,周身会有一种气场,若是同样习武的人都可以感受到,武功越高气场越强烈,单是站在那里,普通人都可感觉到不同,可这人的气息却薄弱。
即使被三人围在中间,也不见他稍稍变色,甚至连手都未动一下,长剑安静的躺在身后。
看不起他们么?
三人顿觉一阵羞辱,对视一眼就要冲上去。
“好了。”
突然,那一直沉默的男子开口了,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竟然多了一人。
“穆远来了,走。”
“可是主上,这女人怎么办?”三人伸手指向扶风身后人:“她可是……”
男子扫一眼那女子,轻哼一声,转身,身影消失,三人见自家主上消失,紧跟着匆匆离去,一时间,原地只剩下三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扶风觉得那人扫过来一眼不仅看了身后人,也看了她,即使逆光看不清那人表情。
那一眼是何意?
身后女子则因为那一眼而白了脸,身子不易察觉的轻轻颤抖,末了站起身来,眸中闪过急切,转身时,却是什么也没有,只是朝着扶风柔柔一俯身:“谢谢姑娘和恩公救命之恩,改日定当协爹娘去贵府道谢,奴家以上山多时,先下了山去,以免爹娘担心。”说着转身匆匆离去,手腕却猛地被抓住。
女子一愣,不解看扶风:“姑娘还有什么事?”美眸一闪,错过什么。
扶风抿唇一笑:“姑娘不问扶风家住何处,如何致谢?”
女子似是这才想起,歉意一笑:“倒是奴家忘记了,看这,都吓傻了,不知姑娘家住何处?”
扶风倒不急着回应,只是轻轻握了女子白玉般的手腕,翻开,手腕朝上:“姑娘手中好多茧子,可为什么看上去不像做活留下的呢?”
女子微愣,含蓄一笑低头,柔柔开口“姑娘怕是看错了吧,活计分很多种的,错看也不为怪。”
“哦,是么?”扶风轻应:“也包括习武么?”
女子眨动水灵双眸,一脸莫名,歪头沉思半响后疑惑开口:“姑娘在说什么,奴家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啊,那好。”扶风点点头,笑看那不远处的竹篓子:“敢问姑娘挖的野菜呢,这竹篓子倒是新,连粒尘土都不见。”话语微顿,视线收回看向女子那张柔弱无助的脸:“因为山上有野兽出没的关系,村中人很少会去圣山的半山腰以上,要去也是成年男子结伴而去,你一个姑娘家去山上做么?”话落,笑意猛的自脸上消失,眸中含厉:“你虽是逃跑,步伐却轻盈,莫说是会武功的,即便是几个普通男子,普通农家女会有逃月兑的机会?还跑了这么远的路?戏过了可就假了。”
女子一愣,蓦地抬头看向扶风,脸上的表情如同一张面具般剥落,哪还有什么胆怯无助:“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救我。”原本娇柔的声音冰冷一片,一眨眼,掩去杀机,衣摆下的手轻动。
“何谈救一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狗咬狗。”扶风收回视线,看地上女子,轻轻一笑,白皙的手抬起,指向沈临风:“看见他没,你可有自信打过,若没有,奉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话落,转身离去。
为什么要救她,很简单,那个人要追杀的人,她偏要当着那人的面救下。
这是那时,脑中闪过的唯一想法。
摊开始终紧握的手,上面点点红痕,不知何时竟掐进了皮肉。
苦涩一笑。
看来,面上在如何平静,却是最终骗不过自己。
身后女子摊开手,露出银白匕首,最终收回。
她知道,她打不过那个男人,单单是男人站在那里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便可想像武功有多高,只是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她得快点逃走,不然……
背后一寒,女子抖抖身子,运轻功快速离去。
“莎莎!”
安静的林中,脚踩落叶莎莎响,原本安静无人的地方突然出现六人,正是那已经离去的男子和其属下以及穆远。
“这女人分明是故意阻拦我们。”蓝布衫男子不满皱眉。
“是啊,主上,由此可见,那女人早就知道了。”
“更可恶的是竟然说我们是狗。”
一双深邃的眼轻描淡写的扫过,三人顿时闭嘴安静。
男子眸中一片幽深,透着阴霾之色:“穆远,你刚才说那老太监找来了这里。”
穆远面色沉重:“怕是有人知道您在此,去宫中报了信,马公公还带了话,宫中因为您的消失而大乱,那些大臣又在提选秀的事情了,说什么这一次一定要诞下皇子。”
“呵。”男子轻笑出声:“怕是人都给选好了吧,看来真是闲的无事了,无聊到来管朕的家务事,两年前的教训还不够么。”在说这话时,眼中闪过阴狠“想来旧地走走都难以安静,不是那个男子的纠缠就是这……”话落握拳,眸中一抹暗淡扫过,抬眼一望四周,满是怀恋,轻叹一口气,抬头,深邃的眸子变得深幽:“既然都想往朕身边塞女人,那朕就给他们找一个吧。”
“可是这也不是说找就能找的。”穆远错愕。
男子嘴唇微弯,伸手一指:“那不是就有一个么。”
穆远视线循着身边人看去时大惊:“您的意思是……”
“边关是你的管塞,你应该知道她的身份吧。”是肯定句。
“是。”
“呵,希望届时,那双眼依旧这般‘光彩夺目’那张嘴依旧这般‘厉害’。”话落,最后一扫这圣山,转身离去:“这山怕是也不能呆,已经被那人知道了。”
“可是你身上的伤?”
“已经差不多了,也多亏了上次那一战,哼,他也伤的不轻,我却正好在此歇息,穆远,你可知这是朕和她初次几面的地方。”低沉的声音透着掩不去的沉重。
穆远的双眸紧锁,错过一丝沉重,再回神时,眼中依旧明朗有神:“……那,那个女人怎么办?”
“那个人的狗腿子,还要我来教么!”
“是。”
“您这是去?”
“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