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述自说自话便要把他认为的“怪异手帕”收起来,君珂跳起来,一把拉住他手臂,哀求地道:“别!”
纳兰述斜眼瞟她,难得这个动作他做来也是好看的,透着点邪气,却又琉璃般光彩照人,“舍不得?”
“不是……”君珂努力正色道,“这个东西虽好,但易毁坏丢失,我送你个实用的……”说着回身去翻牛仔包。
她刚把拉链拉开,一支手臂突然伸了过来,拈起最上面一个蕾丝,笑道:“这是什么?怪好看的。”
君珂唰地一把抓下,暗骂自己怎么偏就把贴身用品放在了最上头?赶紧讪笑,“这个也不行,这是……这是还没完工的荷包,不能送人的!”
“没完工?”纳兰述翻来覆去地看,赞美,“这绣工也精美,不过没那个特别。”说着将罩罩折叠起来往腰上挂,“底部还没合拢是吗?不是我说你,荷包做这么大做什么?不精巧。”
君珂掩面速度抓回飞快塞进包里,“是,是,不精巧,不特别,求鄙视,求抛弃。”
纳兰述双手后撑仰头看天,萧索地道:“唉,这也不行那也不给,说到底你是不舍得,那算了,我怎可强要你的东西?”
君珂没话了,半天垂泪道:“除了最上面一包东西外,其余东西你随便挑。”
“我怎么可以随意挑拣女子贴身私藏!”纳兰述说得一脸正气,刚才他突然翻人家包抢出的事儿好像也忘记了。
“你挑吧,我不介意的……”君珂奄奄一息。
“不用了。”纳兰述严词拒绝,顺手便将手中的“怪异手帕”装进原来的塑料袋里,“我就喜欢这个。”高高兴兴看了一阵,仔细地揣在怀里。
君珂以头抢幺鸡耳……
“你还没告诉我这叫什么?”纳兰述心情好,凑在她耳边问。
“39厘米加长绵柔苏菲夜用……创口贴……”
“什么叫创口贴?”
“吸血……”
“伤口包扎用是吗?”纳兰述眼睛一亮,将那东西又掏出来把玩,发现后面还有撕口和粘胶,喜道,“这东西看来柔软又透气,拿来包扎伤口确实不错,很适合军中使用,怎么制作的?原料是什么?”
“主原料就是纸浆还要经过消毒以及各式工艺你们这里是做不出来的别白费心思了咱们不谈这个好不好?”君珂忍无可忍,唰地站起身,“兰述,咱们在此不可久留,走吧走吧。”
她转移话题,纳兰述也收了轻松嬉笑之态,他并没有起身,仰头仔细看了看她,像想要记住她容颜,随即淡淡道:“嗯,你走吧。”
君珂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你不和我一起?”
“你是冀北王府全境通缉的要犯。”纳兰述闭着眼睛不看她,“现在从地道出来了,我已经没有了危险,再和你一起走,会连累我。”
君珂怔了怔,半晌道:“哦,那我去找红砚。”
她没有再说话,俯身抱起幺鸡,纳兰述没有睁开眼睛,盘坐于地,听着她脚步离去。
日光照着他面容,他眉宇宁静,半晌四面安静下来,他睁开眼,眼神里黝暗光芒一闪。
“二哥必然拼命在全城搜捕我,绝不想让我有命回去。”他坐起身,低低一笑,“离开我你还安全些。”
他虽在笑,神情间却有点淡淡怅然,随即起身,很随意地拣了个方向离去。
日正当中,将人的影子拉得斜长,纳兰述眼角瞟着自己的倒影,过往十七年他习惯了这样单独的影子,从不觉得需要添加些什么,经过这一夜,却突然有了不适应的感受,恍惚间那影子旁又多了些什么,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还有肥短的一大团。
他眨眨眼,心想人真是很奇怪的,有些人相遇短暂,也能在人心底投射印痕,然而这印痕终究是要消去的,这世上,只有影子,才可以真正与人一生不离不弃。
他又眨眨眼,想把那些影子眨去,不想眼睛闭起又睁,那影子似乎还在。
他霍然转身,青石拱桥空空荡荡,没有人。
纳兰述立在阴影里,风掠起他乌黑的发,少年的额角反射明媚日光,眼神粼粼如春水。
半晌他自嘲地笑了笑。
转身,走远。
河岸边留下一行迤逦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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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暗的时候,“远安”客栈老板挂出了“客满”的灯笼,灯悠悠地在风中打着旋,光影浮动,映得老板愁眉苦脸。
“没有房了吗?”突然一声询问自黑暗处响起,惊得老板手一颤。
有人自暗处走来,戴了个斗笠,微露精致的下颌。
“客官……小店真的客满了……”
那人并不算失望地“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老板却又突然喊住了他,“客官如果不介意,院子里还有间放杂物的偏房,也有床的,价钱便宜……”
那人转过身,浮出一点笑意,灯下唇线轻红柔软,看得老板一怔。
斗笠君自然是纳兰述,今天城西所有通向王府的要道都被盘查封锁,苍蝇也飞不进,他便不急不忙先投宿。
投宿看似冒险,投宿这家城西最大的客栈看起来更是蠢不可当,但纳兰述了解他二哥,也了解他二哥怎么看他弟弟——纳兰迁一定认为纳兰述谨慎,不敢出现在任何人多场所,而城中搜捕人犯,各大客栈绝对是必查目标。
所以客栈他认为纳兰述不敢来,想必防备会松懈,倒是那些小巷小店,才是真正不能呆。
“那就住偏房。”纳兰述跟着老板进门,偏房就在院子左侧,一间以前给马夫下人歇脚的屋子,老板在前慢慢提灯引路,灯光浮游,只照出两人脚下浅浅一圈黑色光晕。
大门的灯突然被风吹灭,二进院子里的客人喝酒谈笑之声远远传来。
“就这里。”老板开锁,纳兰述目光在锁上一掠。
门开了,一股久无人住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迎面就是一大堆用来打草垫子的干稻草,老板歉然地笑着,将灯挂在门边,弯腰去捧草,“我给您收拾下。”
他弯腰。
纳兰述忽然左跨一步。
“嚓!”
稻草飞散,散飞的草间乌黑的光芒一闪,闪电雷霆,直奔纳兰述心口!
“啪!”
刹那间一股白光,亮如万丈日光凝聚成一股,刹那迸溅,自纳兰述身后逼射而来!
“啊!”一声惊叫,埋伏在草堆里的杀手乍然被这股无可比拟的强光射眼,下意识抬起胳膊挡眼,然而已经迟了一步,眼前爆亮再一暗,瞬间失明。
杀手冷汗滚滚而下,立即暴退。
纳兰述霍然回头。
门口,圆脸丫鬟红砚怔怔高举着一个古怪的黑色圆筒,满脸的不可思议。
而另一个人,已经反应快捷地扑了进来。
她窜过红砚身边,抬手抢过她手中圆筒,直扑那暴退的杀手身前,趁他还在茫然寻找视力,手指一旋将圆筒掉了个方向,对准那人额头,拇指按住一个红色突起,狠力一揿!
“啪!”
黑色后盖加速度弹出,撞在脑门上清脆的一声,杀手遭此重击,惨叫一声抱头。
黑色圆筒在手中又是滴溜溜一转,滚滚光柱一旋,那人圆筒抵上杀手肩膀,手指扣住筒上一个银色突起,向后一扳,一拉。
“啊!”
这回没声音也没光,但杀手惨叫更甚前两次,随即身体一阵痉挛,抽搐着倒下去。
那人这才将黑色圆筒一收,不知按在什么地方,啪一声奇光顿敛,黑暗里有人反手一扬,笑道:“大功告成!握个爪儿!”
一团白色东西窜了过来,颠颠地伸出爪子,和那人递出的雪白手指,一握。
这一番动作只发生在几秒之内,流畅迅捷难以言述,再加上那光柱强光之盛惊人,连纳兰述都被那刺目的光亮眩得遮眼退后,只觉眼花缭乱反应不及,此时怔在门边,目瞪口呆地望着干脆利落拍手的君珂。
老板早软在门边,双手抱头瑟瑟发抖,“神仙饶命,莫降雷霆……”
敢情他把那亮光当成闪电下凡了。
半晌纳兰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找你呀。”君珂笑嘻嘻一指。
“你不是答应我……”纳兰述看着脚下那个杀手,二哥的死士都是一流高手,他亲自出手也得百招才能解决,不想这小女子,竟然一照面就放倒了对方。
“我说我去找红砚呀。”君珂将多功能手电放回背包,答得一点也不心虚,“我又没答应说不跟着你。”
纳兰述脸上表情很有点无奈,他亦有狡诈之名,不想却被这小女子骗了,君珂一笑,心想我早就知道你得赶我走,不然为什么我不报真名还要装周桃?
她搓搓脸,脸上的易容有点紧绷绷的,那些人用的胶粘质地的东西,十分防水,除了缀上去的眉毛稍微被水冲掉了之外,其余都无影响,正好方便她继续扮演周桃。
承他救了一命,也知道他此刻身处莫大危机,她自认为虽然能力不佳,但背包里还是有几件东西足可防身的,只是不想他承情,也不想他拒绝,纳兰述那骄傲性子,如果知道她不是周家小姐,肯定会要她卸去易容从此海阔天空,绝不会拖累她一分,她只好继续做“要犯”了。
“你得护着我!”她拉住纳兰述衣袖,仰脸,努力回忆电视里楚楚可怜的韩剧女主角,流利地背台词,“我家破人亡,孤身一个弱女子,还要遭受追捕,你不能丢下我!”
幺鸡在她脚边吐啊吐……
演技真烂!
纳兰述挑高半边眉毛,似笑非笑瞅着“弱女子”——弱女子!你刚才三招放倒了一个高手!
“弱女子”巴巴地仰头看着他,仰起的脸不过巴掌般大,刚刚动作过剧,额头微微有点汗水,纳兰述心情突然一阵温软,笑道:“有汗,仔细着凉。”一边小心地掏出怀中珍藏的“39厘米加长绵柔苏菲夜用创口贴”,温柔地在她额头擦了擦。
幺鸡砰一声倒地。
君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