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墨斋在凉都是一个极富贵的所在,其内专门拍卖名家墨宝,一幅字画动辄上万两银子,招呼的客人皆是非富即贵,身上不揣个几十张银票,恐怕连进门看看都会心下惴惴。
冷夏就这么两手空空的站到了门口。
门口的小厮见惯了腰缠万贯的有钱人,原本见她穿着普通,正要拦下,又犹豫了犹豫停了手。
瞧这姑娘淡定的,穿的这么寒酸还敢大摇大摆的站在门口,不是个二百五,就是个真人不露相的!
小厮自动自觉的把二百五给摒弃了,坚决相信,这姑娘就是个低调的有钱人!
“姑娘瞧着眼生,想是第一次来咱们古墨斋吧?”小厮舌忝着脸凑上去,笑的像朵菊花:“不知姑娘可知道,咱古墨斋的规矩?”
冷夏挑挑眉,表示不知道。
小厮搓着手,“嘿嘿”笑道:“是这样的,咱们这里的客人都是达官贵人,为了不影响其他的客人,让贵客们认为降低了自己的水准,所以进门要……”
他朝冷夏眨眨眼,五指捏成爪来回搓着,你懂的吧?
冷夏的确是懂了,说白了,就是要她展露展露自己的财力,扔出几叠银票给他们瞧瞧,奈何她在三皇子府里养胎,养了一个月没出门,今天来这里也是临时起意,还真没带银子。
冷夏摊手,表示,没钱。
小厮一愣,笑容顿时收了起来,上下左右来回打量了她一遍,瞧着人模狗样如花似玉的,竟然还真是个二百五!
板下脸赶苍蝇一样嫌弃道:“没钱?没钱敢来咱古墨斋?走走走……嗷!”
赶人的话还没说完,立马变成了嗷嗷呼痛的声音,脸再次变成了菊花,不过这次不是笑的,是疼的!
小厮皱起了一脸的褶子,挥着赶人的胳膊还被冷夏捏在手里,看似轻飘飘的两指竟让他死活抽不出来,苦着脸,连连告饶:“女侠!女侠饶命!”
冷夏松开他的手,微笑问:“我这二百五,可以进去了?”
小厮一惊,吞了口唾沫,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冷夏大步朝内走去,一眼瞥见他满脸的疑惑,慢悠悠的说:“下次想骂人,记得闭上眼,全写着了。”
小厮受教,猛的闭上眼。
冷夏翻了个白眼,也不管他到底正在心里骂什么,说到底这些都是钟银的人,钟银是战北烈的人,战北烈……
是她的人!
唔,等量交换,这小厮也算她的人,她对自己人,向来宽容。
方一走进古墨斋,浓厚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当然,同时扑来的还有**果的铜臭味。
斋内品味极好,内堂宽敞而亮堂,三面皆是雕花镂空长窗,一角摆了几盆兰芷,正中一扇扇样式朴拙的月白缎面屏风,呈扇形围起了弯弯的弧度,而那些炒到了天价的名贵字画就悬挂其上,名贵到……
字画上方的明码标价,即便是她,也不由得咂了咂舌。
冷夏在堂内随意的走动着,透过侧面一扇小门,看到后院里一个姑娘正煮水烹茶,姑娘可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小跑着为她奉上茶盏。
碧绿的叶芽在水中浮浮沉沉,飘出袅袅清香,她啜了一口,点头赞道:“姑娘好手艺。”
女子含羞一笑,退了下去。
冷夏大步走到墙侧的古朴雕花椅前,一坐下,开始喝茶。
片刻后,女子进来给她将茶添满,冷夏喝茶……
一炷香后,女子第十一次为她添茶,冷夏还在喝……
小半个时辰后,女子狐疑的探进脑袋,冷夏一直在喝……
大半个时辰后,女子看她的眼神已经趋近于警惕,冷夏依旧在喝……
一个时辰之后,女子再看冷夏,那眼神已经转变为了仰慕,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恬不知耻的喝着咱们这里的名贵茶叶,一壶一壶又一壶,最难得的是,丫竟然……
不上茅厕!
女子在摇着头咂着嘴,满脸惆怅的感叹了一番后,终于开了窍!
她“噔噔噔”跑到了后院,片刻后又“噔噔噔”跑了回来,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口,眨都不眨的盯着她,生怕她跑了。
冷夏唇角一勾,总算是要来了!
然而这一等,又等了半个时辰,才自后院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那脚步顿住在门口,两束嫌弃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直过了半响,故作潇洒的语气中,含着几分**果的肉疼,“姑娘对咱们古墨斋的茶水,可还满意?”
“这贡茶虽然不错,不过……”冷夏放下那杯已经喝了几壶,就快要吐了的茶,撇撇嘴转过头,非常不满意的说:“我更希望你能早点出来。”
“姑娘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身着绛紫长袍的男人,刷的打开了一柄扇子,摇的风流倜傥,嗓音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魅惑:“本公子就知道,没有哪个女人,能逃得了……”
他得意洋洋的话,在看到了冷夏的脸之后,立马囫囵着咽了回去,手中的扇子“啪嗒”一下掉到地上,一双桃花眼瞪的老大,哆哆嗦嗦的指着她,“王王王王……”
冷夏微笑,提醒:“王妃。”
男人一噎,一口气没上来,连连咳嗽,哀怨的桃花眼瞅着冷夏,砰砰砸着衣襟大敞的胸膛顺气。
他早在冷夏初嫁之时,就因着战北烈的怀疑,在这边查过她的身份,直到如今,那画像还锁在抽屉里,所以即便一直以来都没见过她,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直过了半响,他深深呼吸一口,依旧邪魅的语声,含了几丝少许的恭敬:“属下钟银,见过王妃!”
他打量着冷夏,虽然一直都知道她的样子,却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了!
冷夏伸了个懒腰,奇道:“丫头早就进去找你,怎么才出来?”
钟银眨眨眼,新鲜道:“换衣服,整理发型,也要时间啊!属下已经尽快了!”
冷夏望天,战北烈的五个暗卫,还真是各有特色,面瘫扑克脸钟苍,火爆小白脸钟迟,还有眼前的这个,俊美而风骚,堪称妖孽。
他弯下腰捡落地的扇子,那原本就大开到胸口的衣衫滑到肩骨,如瀑布流泻的发丝铺展了一地,等他捡起来的时候,冷夏已经从坐了一个半时辰的雕花大椅上站了起来。
啪嗒!
刚捡起的扇子再次落到了地上……
钟银的嘴巴大张着,一张俊美的脸瞬间龟裂,衣服落下了肩膀也顾不得提,只大睁着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凸起的月复部,化成了雕像。
冷夏笑的和煦,指指肚子,为他介绍:“你小主子。”
啪嗒!
这是雕像破碎的声音,钟银牌雕像在这句话落下后,哗啦哗啦化为了一堆灰扑扑的粉末。
我地个乖乖!
钟银满脸便秘的盯着“小主子”,瞧这肚子,最起码也有了四五个月,他们连同着在长安的爷,竟然被瞒了个密不透风!
身为暗卫五人中最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高大威猛才貌双绝的钟银,当然这是他自认为的,怒了!
布衣一怒,以头抢地。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天子一怒,天下缟素。
而钟银一怒……
他猛的蹲下,捡起了再次落地的扇子,一个箭步“咻”的冲到冷夏身前,发丝在极快的速度中临空铺展,“铿!”,定住。
钟大暗卫的腮鼓成了包子,把手中的扇子摇的“呼呼响”,一双桃花眼目不转睛的瞪着冷夏,企图以谴责的目光让她内疚愧疚负疚!
奈何内疚愧疚负疚这东西,冷夏从来就没生过,顶着万千瓦的谴责目光,稳如泰山。
好吧,这就不是一个段数的!
钟银在自己瞪了半响之后,眨眨眼,放弃了。
他整理了一下方才跑乱的发型,偷偷的瞄着“小主子”,以他的想法看来,冷夏这么久都没让战北烈知道,也没透出一丁点的风声,那肯定就是,故意瞒着了!
他能理解冷夏瞒着的原因,对于这个小王妃,虽然没见过面,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尤其是她这次来西卫,必定是为了这边的夺嫡,若是被爷知道,还不立马杀过来!
他可是听说了,爷在长安,嫉妒皇上和越王嫉妒的脸都绿了!
眼巴巴的看着皇上抱着小太子,天天在他眼前溜达……
钟银一双桃花眼四处乱闪着,半响咳嗽一声,试探着说:“王妃,这个好消息若是爷知道了,必定欣喜若狂!”
“不错……”冷夏点点头,在他惊喜的目光中,缓缓吐出:“所以你小主子认为,晚一些亲自告诉战北烈,给他个惊喜!”
小主子认为?
亲自告诉?
钟银垮下脸,耷拉着肩膀,哀怨的朝冷夏递去一瞥,那意思: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冷夏微笑:就是那样!
一张俊美的脸瞬间扭曲成了苦瓜,小王妃也太狠了,竟然准备等小主子出生再告诉爷……
钟银脑中思绪转啊转,已经预见到舍不得找小王妃问罪的爷,将怒气转嫁到他身上的情景……
他一个哆嗦,可怜兮兮:“王妃,你不能把咱往火坑里推啊!”
冷夏拍拍他的肩,笑的春风拂柳,要多温暖就有多温暖,然而这笑落在他的眼里,猛的打了一个激灵,好吧,这天底下,能搞定了咱们爷的有几个,能使唤神医慕二的有几个,能一手训练出所向披靡的弑天的有几个,能以七十五对战三千神不知鬼不觉拿下一座城的有几个,能在这等时刻胆大包天到把西卫皇帝偷出皇宫的又有几个?
除了眼前的这一个外,别无他人!
钟银不由得想起了那天慕二将皇帝送来的情景,至今那老东西还躺在古墨斋的密室里,而外面却早因为这件事翻了天,整个夺嫡战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到天翻地覆,那只手的主人却依旧不声不响隐于暗处,于这古墨斋内浅笑盈盈,算计着千里之外长安城内悲催的某人。
他钟银,服了!
钟银为某人鞠了一把辛酸泪后,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还是弃暗投明,小王妃这样的女人……
不敢惹,也惹不起啊!
冷夏很满意,孺子可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
方才那个门口的小厮小跑着进来,先是怯怯的看了冷夏一眼,才满脸便秘的对钟银禀报:“老板,您三姨妈的二叔公的大舅子的外甥来了。”
冷夏眨眨眼,尚在思索着这其中的关系,钟银已经一手“啪”的拍在脑门上,抚额道:“带去后院吧。”
小厮一边嘟囔着“老板的亲戚可真多”,一边退了出去。
冷夏方思索完就瞧见了钟银**果的怨念眼神,不解的挑了挑柳眉。
她却不知道,这一个月来,几乎每天都会有那么一两拨人来到古墨斋,以他各种亲戚的名义投奔,开始还只是表兄堂弟,到了现在,已经排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扯淡关系。
光这名字听着,都坑爹啊!
见冷夏一脸莫名其妙,钟银磨了磨牙,以口形无声道:“弑天。”
冷夏眨眨眼,莞尔失笑。
早在她被郑老大抓走的那日,在发现了端倪之后,就计划好了来凉都的事情,给弑天留下了信息,让他们乔装打扮化整为零,潜入凉都,估计是和战北烈通过了消息,被指示来这里汇合。
她跟着钟银去到后院,和弑天众人叙过旧,现在来了的已经有三百多人,剩下的也都在城外排着队,毕竟他们曾被严令,永不得回西卫。
见到冷夏无碍,他们总算是放了心,尤其是他们知道,这次就是报太子仇的时机了,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吩咐了他们一些事情,做出了安排后,在路上不知跑哪去的老顽童,也来了。
两人被钟银引着一路来到古墨斋的密室。
这里是他房间内连通着的一个地下石室,其内漆黑一片,幽暗无光,直到点起了油灯,才看清了石室的全貌,正中是一间会议室,摆了一方长案,两侧耳室一间审讯,挂满了各色刑具,一间躺着昏迷不醒的卫王。
老顽童从怀里左模模右模模,模出了大堆的瓷瓶,一个个打开盖子嗅着,挤眉弄眼道:“也忘了是哪个,都灌下去吧!”
冷夏抱着手臂看着,也不阻拦,淡淡问道:“前辈当初为何要救他?”
他从瓷瓶里倒出了十几颗五颜六色的药丸,捏着卫王的嘴一股脑的喂了下去,撇嘴道:“这老东西,可不能这么舒服的就死了!老人家还要让他亲眼看见,大把的儿子们手足相残,杀兄弑父,将西卫皇室搞个天翻地覆!”
他揪着卫王的脑袋,一巴掌拍在他后颈上,让药丸顺着喉管流下去,一松手,卫王的头重重磕在石床上。
老顽童一蹦三跳的回到冷夏身边,笑眯眯道:“可惜,老人家救了他,又不爽了!就随便抓了把毒药喂下去。”
冷夏莞尔,这的确是他的风格。
就这说话间,被喂下了药丸的卫王,痛苦的申吟一声,悠悠转醒。
他艰难的转动脖子,在四下里看了看,扫过钟银和老顽童的时候,眼中呈现了几分迷茫,最后定在了冷夏的身上,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半响,才惊呼道:“安宁!”
冷夏讽刺的勾了勾唇,这个慕容冷夏的亲生父亲,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若非两人的相貌有个七八分像,恐怕他依旧是不识得的,也难怪,在记忆中,这人从来没有去看过她哪怕一次,即便是她在冷宫中被兄姐欺负,被奴婢唾弃的时候。
若说慕容冷夏在西卫唯一的温暖,也只有那个已经死去的太子了,会暗中对她照料一二。
“这是哪里?朕怎么会在这里?”卫王在观察过环境之后,大怒起身,却“砰”的跌回石床,满脸怒容的吵嚷着:“你们好大的胆子!”
钟银嫌弃的掏了掏耳朵,摇摆着扇子一派邪魅,“王妃,我出去候着。”
待他潇洒倜傥的走了,卫王一脸恍然大悟,怒斥道:“你是为了大秦那个战神,抓了朕?不要脸的贱妇,为了男人对付你的亲生父亲!朕当初没杀你,把你放在冷宫,你竟不知感恩,狼心狗肺的伙同这些贼子……”
他的嗓音越说越嘶哑,语调变的尖细破音,倏地戛然而止!
满脸惊恐的大张着嘴巴,做出各种斥骂的口形,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一张脸涨的青紫。
冷夏挑眉,想是老顽童那些药丸中,不知道哪一个的作用了。
她缓步走到石床前,俯视着睚眦欲裂的卫王,勾唇道:“你已经睡了四个月了。”
卫王一惊,就见她缓缓一笑,娓娓道来:“四个月前,卫王突然重病加身,将朝政放权给三皇子慕容哲,三个月前,卫王病危,四皇子把持朝政,两个月前,神医慕二到访,声称可治,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乃至大公主,齐争皇位,一个月前,卫王失踪,直到现在,朝堂上已经物是人非,你的朝臣死的死伤的伤,你的大军乱作一团,你的妃子被捉奸在床,你的五皇子谋朝篡位,你的皇后偷了玉玺……”
卫王越听脸色越苍白,浑身颤抖着。
“内乱还未解决,外敌又即将入侵,唔,南韩的大军就要打进来了!”冷夏凉凉的说完,将他嘴角的血迹抹掉,拍拍他的脸,冰冷而危险道:“众叛亲离的感觉,怎么样?”
卫王不断的摇着头,突然眼前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
冷夏冷笑一声,“不相信?没关系,你会有机会亲眼看见的!看看你那些妻子儿子们,到底都在干些什么,还有看看这个西卫,最后怎么落在……狼心狗肺的我的手中!”
他大喘着气,不断的张着嘴要说什么,却徒劳无功,尤其是心中那种养虎为患的悔恨感,烈火一般烧灼着。
冷夏冷眼看着,一点一点的伏低了身子,凑近他的耳边,悄悄道:“差点忘了,你找了十七年的藏宝图,也在我这。”
这话落下,卫王瞳孔骤缩,捂着胸口,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冷冷一笑,很能明白卫王此时的感觉,寻找了十七年的东西,心心念念做梦都想要的东西,竟然就一直在身边,在那个他看一眼都嫌多余的废物身上,尤其这个废物,将是他今后最大的噩梦!
冷夏转过身,正看到眼中复杂,意味不明的老顽童。
冷夏原本让慕二弄醒卫王,是有些当年旧事想知道,后来老顽童出现也大概都解决了,其实本来这个人是死是活是醒是睡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但是老顽童有句话说的对。
接收了慕容冷夏的记忆,得到了她的身体,也要担起她的责任!
老顽童盯着她看了良久,欣慰的点了点头。
冷夏耸耸肩,淡淡道:“最起码,这个仇,我是该报的。”
两人出了石室,钟银还等在外面。
朝他勾勾手,俊美的脑袋瞬间凑了过来,冷夏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将前几日画的一副图纸取出来,拍在他怀里。
钟银桃花眼一瞪,吞下口唾沫,哆哆嗦嗦的打开图纸,之后……
嘴角狂抽,眼皮狂跳,连披在背后的及腰长发都颤了颤。
好家伙,本来还以为把老皇帝偷出宫,就已经够彪悍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
没有最彪悍,只有更彪悍!
他无限惆怅的叹了口气,将图纸叠成一个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收进了怀里,郑重点了点头。
等到冷夏离去了,钟银将她吩咐的事办完后,坐在房间里长吁短叹。
今日真是连番的打击震撼啊,尤其是小王妃的肚子,五个月的小主子!
他从花瓶里掐下一朵花瓣,一片一片的丢着,嘴里咕哝道:“告诉,不告诉,告诉,不告诉……”
突然,桃花眼倏地一亮,小王妃是说不能把有了小主子的事告诉爷,那么……
钟银一把丢下手中被撕扯了一半的花,一撩背后散落的及腰长发,露出个潇洒又邪魅的笑意,轻摇着扇子走到桌案前,执起狼毫,奋笔疾书。
片刻后,他看着洋洋洒洒的一张宣纸,脑中突然浮现出小王妃那个清淡温暖的笑,顿时抖了抖,怕怕的将宣纸揉成团,朝后一丢。
……
小半个时辰后,地面已经散落了无数皱巴巴的白纸团,他咬着笔头苦思冥想。
终于,钟银大笔一挥,四个大字呈现纸上:王爷,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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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老顽童又恢复了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咻”的一下,不知道蹿哪里去了。
冷夏自然是不知道她已经被钟银给卖了的,更不知道钟银的想法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战北烈速来,至于来了干什么,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所以此时的冷夏,姿态悠然的沿着凉都城转悠着,顺路在那次画舫上救的众人家中,全部走了一圈。
没有人知道她去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但无一例外的是,自那日之后,这些官员好似有些不一样了,不再参与到任何的争斗中,朝堂之上亦是低眉顺眼三缄其口,不露出一点风声,规规矩矩的上下朝,冷眼旁观着各个皇子党羽的战争,保持着最大程度的低调。
而同时,和冷夏的悠闲形成了鲜明对比的其他皇子,争斗却从未停止。
四日后,凤栖宫中下达了一份懿旨。
大意是说,南韩蠢蠢欲动,频频在边境纠集军队,想是有趁火打劫犯我疆域的意图,卫王已经失踪一月有余,国不可一日无君,遂在五月初七的早朝之上,由皇后垂帘,百官推举,选出一个德才兼备之人暂时执政,统领朝堂直到卫王回归痊愈为止。
冷夏听到这份懿旨的瞬间,精准的抓住了里面的一个字眼:德才兼备之人。
按常理说,应是选出一个皇子,而这个“之人”就值得玩味了……
唇角一勾,朝远处举着个糖葫芦吃的不亦乐乎的老顽童招招手,待桃红衣袍一闪,他蹭的一下蹿过来。
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老顽童眼眸一亮,其内写满了兴奋,手舞足蹈连连点头,大呼:“好玩!丫头,早就该把这么好玩的事交给老人家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冷夏笑的高深莫测,老顽童笑的贼兮兮。
突然,他一眼瞥到站的远远的慕二,脸上的兴奋顿时蔫了,怕怕的朝冷夏身后缩了缩,嘟囔道:“在这破凉都呆了那么久,闷出个鸟来,还要对着那个木头……”
慕二呆呆的眸子里,一丝嫌弃迅速掠过,浅淡的眼珠看看他,再一寸寸转向了冷夏,看的直皱眉。
不用说,这两个人,又要干那些曲里弯拐的坏事了!
老顽童又缩了缩,朝着冷夏凑过去,小声道:“丫头,老人家帮你的忙,你也帮帮我呗?”
冷夏挑眉,直觉上这无厘头的,要推给她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抓着她叽咕叽咕咬了几句耳朵,在冷夏连连翻着的白眼中,从怀里偷偷模模的掏出一本册子,一把塞给她,咬着糖葫芦欢天喜地的不见了踪影。
看那方向,应是古墨斋。
直到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她和慕二的时候,还能听见老顽童的一句回音缓缓飘荡。
“丫头,有义气!”
冷夏望了会儿天,朝慕二看了看,见他依旧那副愣愣的模样,也算是理解了老顽童的一片苦心,当然,这一片苦心中,至少也掺着三分恶作剧。
玉手一扬,册子在空中飞旋着落到了慕二的眼前,他条件反射的接住,不解的动了动眉毛,以示询问。
冷夏摊手,笑的真诚:你师傅给的。
他警惕的转了转眼珠,看向手中的册子,犹豫了半响,打开。
冷夏仔细的端详他的神色,等了半响,不由匪夷所思,只见他静静的翻着,面色没有分毫的改变,眼珠随着图画缓缓的转动,以一种研判的目光看着册子里的图画,看的全神贯注聚精会神!
冷夏一愣,心想这愣子真人不露相啊!
冷夏托着腮,瞧的津津有味,慕二在看。
冷夏抚着凸出的肚子,打了个哈欠,慕二在看。
冷夏扶着腰站起身,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慕二还在看。
冷夏不由得狐疑了,这种东西果然是男人最爱么,就连慕二也摆月兑不了?
时间就这么悄悄的溜走,慕二翻啊翻,翻啊翻,突然之间,眉峰猛然拧起,纠结成了一团疙瘩!
他嘴唇抖动着,手中一个运力,手中的册子顿时变成了碎片,飘散了漫天。
慕大神医在看了这么久这么久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里面这一男一女到底在做什么,这本册子到底是什么……
然后……
瞬间黑了脸!
冷夏托着腮,啧啧感叹着,真是从来没在慕二的脸上,看到过这么多的表情,这么多的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怎一个绚烂了得!
慕二一张清冷的容颜,仿佛川剧变脸一样“刷刷刷”的变,最后停顿在了红,血红血红的颜色,鲜艳明亮!
终于,他忍无可忍的瞪了冷夏一眼,脚尖一点,施展起无上的轻功,“咻”的一声,不见了。
冷夏耸耸肩,老顽童交给她的任务,真真任重而道远……
她活动了活动手脚,见天色快要黑了,才唇角一勾,出了门。
这次的目的很明确,丞相府!
当朝丞相郑寇师年逾花甲,老来得女,奉为掌上明珠宠爱娇纵,却在上月一场游湖中丧命,可想而知对他打击有多大。
然而丞相在爱女郑芙死去之后,没有像冷夏和慕容萧所预料的那般,为了报仇转投慕容萧的阵营,而是两袖一笼,老老实实的当着他的朝中重臣,对于各个主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想来他当日在慕容齐的府邸大闹一场,也是由于痛失爱女情绪失控,回去冷静下来,应该发现了其中的疑点,想了个通透明白。
郑芙未必是慕容齐所杀,却的确是因他而死,而到底是什么人杀的,他虽然没有确切定下的目标,也无非就是夺嫡中的那些皇子们,说到底,郑芙不过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一个牺牲品罢了,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想明白了这些的老丞相,心灰意冷之下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再也没参与到任何一人的阵营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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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会客厅。
郑寇师端坐于主座之上,细细的打量着对面的丫头。
他自问在朝多年,身上积淀了一定的威压,若是一个真正的自冷宫长大人人可欺的废物公主,断不会如她那般,在他的目光之下依旧从容不迫,淡定自若。
他在打量着冷夏之时,冷夏也在端详着他,普普通通的一个老人,看不出有分毫的独特,只一双眼睛饱经沧桑,沉淀着睿智而洞察的光芒。
面对这样的人,她给予最起码的尊重,不绕圈子,单刀直入:“我这次来,是希望丞相相助。”
郑寇师的面色没有分毫的变化,这个时候找上门的,为了什么自不必说,大家心知肚明。
这段时日,他接待了众多的皇子,甚至还有一个公主,却从没想到,连这已经嫁了人的安宁公主,也会来插上一脚。
他捋着胡子,苍老的脸上没有表情,同样直言不讳:“公主请回吧,老臣知道你的来意,不过这答案,恐怕要让公主失望了。”
冷夏却是没有丝毫的失望,这事本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定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丞相恐怕结论过早了。”
“公主,恕老臣直言。”不待她再说,郑寇师率先说道:“先不说你是一女子,老臣老来得女,对于女子并未有任何的轻视,可其他的朝臣就未必如此了,只论公主在诸位皇子中的实力和背景,那就是远远不合适的。三皇子四皇子的实力远非公主能比,即便是嫁于忠勇大将军的大公主,身后也有皇后撑腰,公主有什么,一个大秦烈王妃的身份,老臣怎敢将西卫的希望放于公主的身上。”
冷夏听着他慢条斯理的分析,面上没有分毫的不耐急躁,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直到他说完,才端起茶盏喝了口,缓缓道:“丞相所说的弊端,也正是我今日的筹码。”
郑寇师挑了挑灰白的眉毛,饶有兴致,就听她接着道:“丞相手眼通天,想来也知晓我在格根所做的一切,不怕说一句,西卫的七个皇子公主,在我的眼里……”
她抬起头,眼中一丝唯我独尊的狂妄闪过,缓缓吐出:“屁都不是!”
即便见多识广,活了六十多年的老丞相,也不由为她这句狂到没了边的话给震了一震。
他嘴角抽搐着看着冷夏,无语的咂了咂嘴,只觉得这公主,别是傻了吧,她的事迹他的确是知道,但是那也只是她这个人的能力,若论起整体实力,现在哪一个皇子的后盾不比她坚实,照着明面上看,她哪怕是一丝赢的可能都没有!
可是再看她的面色,和她眼中的那份俾睨,想讽刺的话又不自觉的咽了下去,开始重新探究着这个安宁公主。
冷夏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视着他,问道:“丞相认为,哪一个皇子上位后,可以将现在的局面稳住,百分百的击退南韩?”
郑寇师垂下眼帘,思索了一阵,除去她对面的那个,曾经在格根城大放异彩的公主,还真是没想出一个人选。
冷夏再问:“哪一个皇子上位后,可以保证大秦不会在此时出兵,与南韩两方夹击?”
郑寇师沉默。
“老丞相在朝多年,想来也不愿看到西卫被他国铁蹄踏破,百姓国破家亡任人鱼肉!”她倚向座椅靠背,食指在桌面上轻点着,傲然道:“这就是我的筹码!”
他的眼中呈现出几分动摇。
“方才丞相问,我有什么?”冷夏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今日不妨直说,我有……”
她站起身,背脊挺的笔直,唇角勾起一个自信的弧度,以口形道:“皇上!”
“呼”的一下,郑寇师猛然站起,不可思议的盯着她,从她的神色中判断真假,丝毫都不敢漏过,却无奈的发现,这个安宁公主年纪虽轻,却也不是他能看透的!
他迅速将近两个月的事拼凑在一起,自从这安宁公主回来后,整个凉都所发生的一切,脑中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这结论得出的瞬间,直让他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活了一把年纪的老丞相,从来没有过这种畏惧的情绪,哪怕是对着那个残暴不仁的皇帝,也从未有过!
他仔细的看着对面浅笑盈盈的女子,只觉自己曾经那六十年,竟是白过了,竟是瞎了眼会以为她哪怕一丝赢的可能都没有,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样,那么这个女子,在退居幕后暗中推动着这一切的时候,会没有任何的准备么?
绝对不会!
郑寇师轻叹一口气,缓缓坐下,呢喃着:“公主连这样的事都说了出来,老臣……”
他苦笑一声,仰望着对面负手而立的冷夏,苍老的眼眸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尊敬,郑重道:“不敢不从!”
出了丞相府,天已经极暗了,看了看天色,应该到了亥时。
西卫的夜空极是广阔,仰望而去一片幽深无垠,点缀着零星散落的大片星子,耀目生辉。然而这璀璨之下,总有几分压抑着的感觉萦绕其上,将整个凉都笼罩的讳莫如深。
五月初七,也就是三日后,皇后垂帘,百官齐聚,这将是每一个人最好的时机,不论慕容冷娴,慕容哲,慕容萧……
还是她自己!
冷夏深吸一口气,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散着步,眼中闪过一丝幽深飘渺的笑意,在星子的映衬下明明灭灭,不可捉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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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冷夏悠然漫步在凉都,万分期待三日后的到来之时。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冲出了城门,周身皮毛闪烁着油亮莹润的光泽,额头正中一撮雪白的细毛,而马上的男子,微伏着身子,身体紧绷,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浑身散发着危险而霸道的气息!
就在这匹纯黑的高头大马之后,城门处又飞奔出六匹骏马。
六人以前方那人为首,在黑夜里疾驰前行,朝着西方闪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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