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老太没看左忆山,也没看他的剑。那柄剑已经刺在她的胸前,可她一抬脚就走了过去。踏脚、落地,她的脚步看起来慢腾腾,但再一抬脚就已经站在了虎子身边,笑哈哈的看去。
老头也没看左忆山,没有看他的剑,甚至没有躲。可他却招了招手,左忆山的剑就跑到了他的手里。他的手里抓着剑尖,剑柄还在左忆山手里。但他又招了招手,精钢打造的剑身就断成了七八截,左忆山手里便只剩下了剑柄。
元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可她确实笑盈盈的走上,对着老太施了个万福,道:“香儿见过前辈,不知前辈有何指教?”她当然可以笑,因为她已经看出这对老夫妇并不是敌人。如果是敌人,她与左忆山此刻早已没了性命。既然不是敌人,她自然要笑,笑自己福大命大。
老太并不理她,而是模了模虎子的头,道:“孩子?你怎么知道女乃女乃和爷爷藏在车底下?”
虎子指了指自己的嘴,道:“膻味。”
这对老夫妇一直在灶台前忙活着,身上自然沾染了羊肉的膻味。可霞儿和虎子在铺子里吃过了一顿早饭,身上也有味道。元香早已经闻出了膻味,以为来自两个孩子,并未在意,却没猜到车下藏了人。
老头也站在了虎子身前,道:“你小子不赖,鼻子灵光得很。”看看老伴,“好好教教,一定能有出息。”
老太一笑,将虎子揽在怀里,道:“跟女乃女乃走吧?”
老头面带冷笑,看向元香,道:“这两个孩子,还有你的马车,我都要带走。”
元香脸上的笑容更灿,柔声道:“前辈既已开口,香儿岂敢不从!”她这话自非心中所想,但却也无可奈何。
虎子却从老太怀里钻了出来,道:“你们带霞儿妹妹走,我要留下来杀杨乐。”
元香一愣,不想虎子竟能留下相助,脸上的笑容为之一变,依旧是笑,可她的笑已是自内心。
左忆山一跺脚,道:“我去引他来!”脚下已动,向来路奔去。
老太愣了愣,再又想了想,随手将一块镀金铜牌塞在虎子怀里,道:“什么时候想找女乃女乃就拿着它去。”拍拍虎子的肩,看向老头,轻轻点了了头。
老头转身飘在车上,手抓马缰,打马便去。路经老太,老太一抬脚便钻入了车厢。
眨眼间,马车已在七八丈外。
霞儿在车窗中探出头来,满脸皆是泪水,哭泣着叫嚷道:“你要是杀了我三哥……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或许她还说了些什么,可马车远去,虎子已无法听闻。
元香偷偷的瞄向虎子的胸口,自是想看看老太给他的是何物件。虎子也是好奇,当下掏了出来。“啊?”元香刚刚搭上一眼,不由惊声出口。
虎子翻来覆去看着手里这个佛头模样的牌牌,但见“佛脸”部位上写有二字,正中朝下印则有两个相接的方形图案。看来看去,他也没能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对着愣的元香一笑,道:“是金的吧?”当下便塞在嘴里,抵在牙下。
“喂!”元香抓住了他的胳膊,虎子觉得奇怪,因为她的手正在颤抖。
元香确实是在颤抖,便连她的声音也在颤,道:“不能咬!这是东厂的腰牌!”
虎子道:“东厂是什么厂?”
“就是东缉事厂!”话刚出口,元香也觉得这样的解释虎子还是不能明白,便道:“皇上知道吗?”虎子点头,他不是傻子,不能不知道皇上。“他们这些人只为皇上办事,替皇上查案,抓人。”
虎子明白了,“原来是衙门里的捕快!”用手指点着“东厂”二字,“捕快!”随即把腰牌收在怀里,拍了拍胸口,得意的道:“我现在是捕快了!”
元香苦笑,道:“可你这个捕快现在却要杀人!”
虎子道:“杀了他以后我就去找这个老女乃女乃,让她带人去抓杨腾。”
元香道:“东厂只听从皇帝的调派,不会跟着你去抓杨腾的!而且官府和江湖本就互不相干,即便有了纠纷也会互相回避,谁会为了你去惹杨腾这样的邪魔?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正说着,耳朵突然一立,只见官道东侧的山林中亮起一支巴掌大的黑色三角小旗。小旗向着去路点了三下。元香立时会意,对虎子道:“姐姐要走了,你要小心!”也不等虎子应声,扭头便去。
虎子自然知道“姐姐要走了”代表着什么,掏出铁匣,交由左手,藏在身后。
少顷,来路的拐角处显现杨乐的身影,三五个起落,他已经来到虎子身边,道:“怎么就你自己一个人?霞儿呢?”一手搭在虎子肩头,一手扣在腰间,眺望远处,查看起四周的情况来。
虎子道:“霞儿妹妹被他们带走了,可他们却放了我,还送了我一把剑。”拔出腰间的短剑,拿给杨乐看。
杨乐看了眼短剑,道:“是谁劫走了霞儿?”剑已出鞘,可他心系九妹的安危,竟然未加防范。
虎子偷笑,道:“元香姐姐!”
杨乐一愣,喃喃道:“又一个元香?”
虎子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脚下一冲,剑已挥出。骤起的杀手,歹毒的一剑,杨乐先是一惊,退已不及,急忙向旁里闪避。虎子早已变招,封去了他的退路。“唰唰唰”三剑,逼得杨乐弹身跳起。虎子左手持铁匣,指向了尚在空中的杨乐。
“你要是杀了我三哥……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霞儿的话就在耳边,虎子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腾怀义、文淑雪夫妇由弯路步出。面对惊人的一幕,二人禁不住愣在当地。
看到文淑雪,虎子猛的想起在鹰嘴峰上他以锟铻宝剑刺向杨腾时的情景。当即便如同真的中了文淑雪两巴掌,一时间羞愧得面红耳赤。
杨乐已经落地,怔怔的看着虎子,道:“是她教你这么做的?”虎子点头。“你刚刚可以杀我,为什么不下手?”杨乐依旧面对着虎子手中的铁匣,脸上却无惧色。虎子瞥了一眼文淑雪,没有回答。
腾怀义与文淑雪走来,文淑雪叹道:“看来我那两巴掌真是打对了!”腾怀义一笑,道:“起码救了杨少侠一命!”
杨乐看向二人,道:“贤伉俪为何还不肯走?”
腾怀义苦笑,道:“我们不会再参与少侠的事,但……这条路通往我们的家!”
虎子自是不知,杨乐和岳思鸾追入祠堂后便不见了“元香”和“满儿”的踪迹。阿四等人随后赶来,一众人等将祠堂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众人无果而返,先是现不见了马车和两个孩子,再又现饭铺的那对老夫妇也没了影踪。沿路追查之时又遇见岳逍遥门下弟子,那弟子传述岳逍遥口令:“经查,影子门一事应属邪派内斗,正派之士不应理会。”
岳逍遥的口令在武林正道之中犹如圣旨,谁敢不听?
一众人等当即告别,各奔东西。
岳思鸾与阿四随同杨乐继续沿着车轮印记追踪,每出现一条岔路便分出一人,两条岔路过后,官路上便只剩下杨乐一人。
接下来是左忆山出动,先将杨乐引来,而后就生了先前的一幕。
杨乐将事情的经过讲给虎子听,腾怀义夫妇也不告辞,悄然离去。
虎子手里的铁匣始终对着杨乐,待他讲完,道:“霞儿妹妹并不在她手里,她本来要用霞儿妹妹做她的护身符,可来了两个捕快,把霞儿妹妹救走了!”
“捕快?”杨乐疑声问:“饭铺里的老夫妇不是‘元香’的人,是捕快?”
虎子一边点头,一边慢慢后退,道:“我不能拜杨腾为师,我要走了,去找我女乃女乃。如果你敢拦我,我就用这支‘遮天梭’来射你。”
“遮天梭?”杨乐惊声出口。虎子却已经沿路跑远。杨乐没有追赶,只希望虎子所说乃是实情,霞儿无碍,他便放心。不一会,岳思鸾和阿四找来。杨乐将刚刚的事情讲与鸾儿听,吓得她直冒冷汗。
杨乐也在冒冷汗,但却不是因为刚刚经历过的危险,而是隐隐觉得这一切都好像是事先设计。
这是一个连环局,从杨乐第一次见到元香开始,连环局便已动。
他刚开始调查影子门,影子门的门主就投怀送抱。
杨腾刚一出关,元香的身份就被他查明。
元香死了,应该上缴总坛的百万供银被运去了东瀛。
如果他这个影子门最大的隐患也死了,受益的人是谁?
杨乐的头脑有些混乱,如果他死了,受益的自然是影子门,是影子门的门主元香。
元香没死?
如果元香没死,他却死了,这样似乎可以说得通。但杨腾绝对不会放过欠自己百万供银的属下,也不会放过杀死自己儿子的元凶。
难道元香要与他同归于尽?似乎又说不通!
突然,杨乐眼睛一亮,拉着岳思鸾的手,道:“事情应该翻过来看,只有我死,影子门除去了最大的隐患;元香再死,可以赖掉百万两供银,这件事才说得通!”
岳思鸾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道:“可是元香已经死了,不可能活过来再死一次!”
杨乐道:“我的妻子确实被我杀死了,但元香并没有死。你想想,闪电门的一门之主怎么可能不会武功?”
岳思鸾的眼睛也是一亮,道:“真正的元香一直没有现身,嫁给你的开封府第一名妓是她的替身?”
“错!”一声断喝,左忆山在来路拐出,怀里抱着一个人,一个身穿白裘,心口插着柄飞刀的女人。
杨乐看去,浑身一晃,险些摔倒,岳思鸾急忙将他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