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您和君占北谈得如何?”
沐非离踱到地图前面,清明的目光掠过上面的山川沟壑,忽地用手指向图中的某处。“秦苍,明日交战,配合君占北的合围之局,将十万精兵尽数引入这回回谷。”
那个先前一直研究着地图的男子微微蹙眉:“四殿下确定君占北会配合您的计划吗?万一他言而无信……”
“他不会愚蠢至此。皇朝将乱,离国若是不乱,必将趁此机会进犯,他不可能将离国这只老虎放养在外。要么是将它禁锢,要么就是让它自顾不暇。”
翌日,驻扎在贺连山脉下的十万大军焚毁了帐篷粮草,效法破釜沉舟之举,不破榆关绝不还。
秦苍亲自誓师,大军向着榆关的方向浩浩荡荡地出发。
贺连山上,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将军,您在想什么?”左边那个身穿黑袍的中年人沉声问道。
站在右边的是一个将军装扮的魁梧男人,他望着那蜿蜒远去的大军,嘴角弯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啊!”
“从来荒漠埋枯骨,谁叫他偏偏跟了一个懦弱无能得连自己都无力保护的主子呢!”
“真是奇了怪了!传言都说圣予言天眼半开,能通天意,预知未来,断测吉凶,却为何他老人家最后一句预言却是荒谬得如此可笑呢?那个四皇子……是上天钦定的天下之主?真是笑话!”岑前关的守将蓟无庸嗤笑出声。
黑袍男子也轻笑:“也许这圣予言到最后耗尽了上天赐予他的福祉,却还妄图维持他的神人形象,才编造了如此荒诞可笑的预言呢!”
蓟无庸颔首:“这也不无可能。好了,现在秦苍已经步入了我们为他设置好的圈套里,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走,咱俩回去喝个几坛子酒,醉它一场!”
“将军,还未看到结局,我们是不是该……”
蓟无庸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什么?煮熟的鸭子害怕它飞了不成!再说,它就算飞,又能飞到哪儿去?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飞进本将军的套子里!”
这蓟无庸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嗜酒如命,这酒瘾一上来,谁要是敢扫了他的兴,他准跟谁急。知他甚详的黑袍男子自是不敢在此时拂了他的兴致,只好由着蓟无庸又拖又拽,陪他回岑前关去大醉一场。
榆关城外,两军对峙。
君逐月和龙亦轩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俯瞰整个战场。但见旌旗猎猎,每一次随风飘舞都会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那是在冬日里凝成的杀机。
“原来这就是战场的模样啊!”君逐月轻叹,似是大失所望的样子。
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兵实在忍不住了,斜睨了他一眼,以此表达自己对这个纨绔小王爷的强烈不满。
龙亦轩看着他神色恹恹的模样,暗自可笑。“这根本算不得是战场,厮杀是战场与生俱来的特征。”今儿个,这榆关之外是成不了战场了,充其量只是一个戏台而已。演戏的演戏,看戏的看戏。
君逐月站得久了,隐隐觉得腰有些酸。这有了身子,果真比不得以往那般轻松自在啊!他双臂往城墙上一放,俯身趴下,一双眼儿在双方十数万大军中来回逡巡。忽然,他的目光一顿:“嗯……”
“看见了什么?”
君逐月依旧将目光定在那处,只是朝着龙亦轩勾了勾手指。
龙亦轩轻而易举地便被他的一根手指给勾过去了。
“亦轩,你瞧那面帅旗下的两个小兵是不是有些眼熟啊?”他跟龙亦轩小小声地咬耳朵。
龙亦轩也学着他趴在城墙上,果真看见对方帅旗下有两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那不就是阿离和暗影吗?可怜一个堂堂四皇子,一个铁骨铮铮的贴身影卫,居然被两套古板而笨重的普通铠甲给遮掩了所有锋芒,沦为那浩瀚兵海中的两粒沙。
君逐月将眼儿眯成两条细缝,忽地笑咧了嘴,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亦轩亦轩,你说阿离这身儿装扮看上去咋这么滑稽呢?噗~~他那小身板儿,是他在穿铠甲,还是铠甲在穿他呢?幸好没有骑马,否则真会变成马骑着他……哈哈~~~”他虽将声音压低了许多,可是颤动的身子在在彰显着他的激动,使得他只能一拳一拳地捶打着龙亦轩的背,以求得将这股狂乱的喜悦给镇压下去。
龙亦轩任由他捶打着,眉也不皱一下,只是凉凉地问了句:“看见他……就这么欣喜若狂吗?”
君逐月几乎笑出了眼泪,两枚瞳仁黑亮黑亮的,闻得这话儿,立刻收敛了笑容,那神情要多正经有多正经。“我有欣喜若狂吗?不就俩小兵吗?本王看他们就像看荒漠里的两粒儿沙子一样!”
“逐月,回去吧!你现在的身子,不适宜看这种场面。”
君逐月想想也是,虽说是演戏,总得见点儿血才像个样子。“罢罢罢,这看着也忒无聊,本王还是回去补眠好了。哎,真怀念王府里的那张美人榻,躺着靠着多舒坦啊!”
立时又有几道凌厉地目光咻咻地杀向他的背,等君逐月转身时却又发现所有的小兵都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地,神色肃穆地注视着战场。
而在战场上,两方人马终于动起了真格儿。
“杀呀——”
“杀呀——”
杀声震天。
这边已经走下城楼看不见实况的君逐月挖了挖耳朵,嘀咕:“不就是做一场戏吗?有必要搞得这么声势浩大吗?”
“双方主将自然知道是做戏,可是那些小兵们却是个个怀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信念的。”他们哪儿知道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替别人演一场戏?
城楼外,厮杀正酣。
忽地,南面响声大躁,却是约莫两三万人马掩杀过来。自然而然,这是君占北的伏兵。
如此一来,南面有伏兵,东面是榆关,西面是万万回不去的岑前关……
那个较之其他三小将更加沉稳的小将策马至秦苍面前:“丞相,他们锋芒太甚,莫如暂且避之?”
“半月!”
“末将在!”
“传令,所有人往北面撤退!”
“是——”
立刻,便有半月一声令下,十万精兵尽皆往北面的山脉那边撤退。
君占北率兵穷追不舍。
回回谷,这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山谷。
虽是山谷,却因地处塞外荒漠,以致于寸草不生。每逢春季,谷口多有风沙,无人能进。即使是在其它季节,也不会有人贸然进去。只因回回谷之所以得名,正因为里面迂回曲折,错综复杂。而山壁又险峻陡峭,不可能爬上山壁,登高查看地形。而若是置身谷底,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中寻找出路,那真是难上加难的事儿!
秦苍和四小将领着十万精兵隐入回回谷。
君占北在谷口勒马,一扬手,后面紧随而来的数万大军顿时没了丁点儿声音,就连战马也都安安静静地,可见纪律之严明。“霍真!”
“末将在!”
“在此处留下伏兵两千,弓箭手一千,但凡有出谷者,一律杀之!”
“是——”
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使谷内有十万之众,利用地势,这里留下三千人便足以应付了。
回到榆关,立刻有人上前低声禀告:“王爷,刚刚昱王爷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君占北脚下大步不停,挥了挥手:“本王知道了,你继续盯着。”
“是。”
回到自己的屋子,月兑下了沉重的铠甲,换上一袭湛蓝色的袍子,他坐在长案后细思了很久,还是起身走向了君逐月的住处。
君逐月正在午间小憩。
这本不是大不了的!可是,他居然连小憩也离不了男人!
瞧瞧!堂堂一个王爷,小憩一下,居然还要枕着男人的双腿!他当他是什么?七八岁的女乃女圭女圭,还是娇弱的女儿家?像个什么话!
君占北可是一点儿避讳的意思也没有,就这么堂堂正正地闯了进去。
龙亦轩抬眼觑了他一眼:“请肃王爷小声一些,逐月正在休息。”他低下目光,伸手拂开贴在了君逐月脸颊上的一绺散发,动作甚是温柔。
君占北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你也是君逐月的人?”至于这个“君逐月的人”该如何解的问题,值得深思。
“肃王爷不是一直看着吗?亦轩一直是王爷身边最亲近的人。”
君占北也顾不得探究他话里的真意,冷眼觑了好梦正酣的君逐月一眼:“把他叫醒!本王有事和他商量!”
“不能稍候再商量吗?”
“不能!”
龙亦轩冷冷地看着他。
“唔……好吵啊……”睡梦中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却没有张开眼睛,反而慵懒地侧了身,抱着龙亦轩的腰继续睡自己的觉。
“君逐月!”一声混合着雄厚内力的狮子吼响彻整个榆关。
虽然龙亦轩动作飞快地捂住了君逐月的耳朵,君逐月还是被震得耳膜颤动,脑子里嗡嗡直响了老半晌。不过这一声狮子吼的效果也非常之明显,君逐月早已双眼清明地坐了起来,怒瞪着君占北。
“本王生平最讨厌的,无组织、无纪律、行为散漫之人!”一句话解释了他为何突发狮子吼。
君逐月两眼忽地一眯:“那其次呢?”
“其次讨厌的,纨绔不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之徒!”
“还有呢?”
“接着讨厌的,流连花丛、胸无大志、挥洒奢侈之辈!”
唔,好像他已经把最讨厌的,其次讨厌的,接着讨厌的,全部占了个精光!君逐月再接再厉:“二皇兄还有讨厌的吗?”
“有。”
“哦?”
“虚伪的人!”
君逐月模了模鼻子,贸贸然转了话题:“二皇兄有这么多讨厌的人,那么喜欢的人呢?二皇兄可有喜欢的人?”
君占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回答了那么多问题,可谓是面不改色,对答如流。可是当这个问题一抛出,他明显没有任何准备,直直地愣住了。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下子真个儿恼了。“君逐月!本王来这儿不是跟你讨论这些个无聊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