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骞辰的寝宫里有一处禁地,所谓禁地,也只是一间小小密室。
密室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摆设,只是墙壁上挂着一幅画。
从寿安宫回来,君骞辰直接跨进那间密室,走到那幅画前面。那幅画上所画的俨然便是君逐月,不,应该是女装的君逐月。他还记得父皇的那次寿宴上,君逐月女装上台,为父皇献曲儿祝寿,竟是扮了个美若天仙的嫦娥。
自皇君为。那一夜的月亮很圆很圆,比中秋的月亮还要圆。那一夜的月光很亮很亮,比十五的月光还要亮。
那一夜的君逐月很美很美,惊艳全场。
那一夜,他看着台上扮嫦娥献曲儿的君逐月,异想天开,若是君挽华活着的话,应该便是这模样吧!风情万种,妩媚自生,却又带着几分娇俏,几分慧黠,几分灵动……
那一夜,君骞辰醉了。身处皇宫,一直保持着绝对清醒的人,在那一夜醉了一场。
然后,被掩埋的记忆全部一幕幕地重现在他眼前……
出生的那一夜,咏风城里忽然间狂风大作,紧接着地动山摇,百年难得一见的地震几乎摧毁了咏风城。这还不够,继暴风雨和地震之后,又接连发生了瘟疫。
于是,他一出生就带上了恶煞的印迹。
他的出生导致咏风城中两万多无辜百姓失去了生命。
虽然他是皇长子,但是他从一出生便注定与皇位无缘。他虽生在皇宫,却注定无法像其他皇子那样得到尊荣。
如果不是华妃拖着刚刚生产完的虚弱病躯苦苦跪求三天三夜,如果不是因为华家一族还有着相当强大的势力,也许,他的父皇根本不会容忍他这个祸害留在世上!也就是那一次,华妃落下了难以根除的病根。pb7o。
他是恨君逐月和君挽华的!非常恨!
他们的母后夺去了本该属于母妃的一切!那个后位本该是母妃的,可是却被慕容晚晴夺去了!
然后,他们两个还不知满足,还要夺走他的一切!
君逐月和君挽华多么幸运啊!父皇恨不得把整个江山都送给他们!在这个皇宫里,他们两人走到哪儿不是一大堆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真个儿是把他们俩当小祖宗供奉着!
这要他如何甘心?让他如何甘心?
可是那个君挽华居然还敢在这个关头来招惹他!
“咦?你就是本公主的大皇兄?”那个小魔女偏着颗脑袋打量着他,两只眼儿眨啊眨。
他不想理她,绕开她直直地往前走。
可是那个小魔女岂会如此轻易地放弃,竟是紧跟不舍。“本公主听人说,你出生那一夜,整个咏风城里狂风大作,地动山摇,而后又发生了来势汹汹的瘟疫,死了两万多人。这些都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他双拳拢在袖中,紧紧攥成拳头。以往他只是恨这个丫头,讨厌这个丫头,可是那一刻,他生出了一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可是他知道不能,因为如果这个丫头真的死了,不只是他,他的母妃,甚至是华氏一族都会遭殃!天知道他的命有多贱,而这个小魔女的命又有多么金贵!
见他不说话,小魔女便把沉默当默认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这小魔女居然露出一副崇拜的神情:“哇~~那该是多么壮阔的景象啊!大皇兄真是了不起!”
一股子气在胸腔里来回碰撞,他只觉得自己的忍耐力下一刻便要破功。这绝对是**果的挑衅,**果的讽刺!偏偏这个小魔女还附带着如此天真的神情。君挽华,你最好不要有一天落到我的手里!
即使他一直摆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君挽华却是从来没瞧见,依旧隔三差五地跟他来个偶遇。
这偌大的皇宫,住了这么几年了,从未遇见过一次,为什么自从那次偶遇之后,好像走到哪儿都能撞见这个小魔女呢?
那一次,她趁他沐浴时偷偷溜进来偷走了他的衣服,害得他在浴桶里带着不敢出来,直到晚膳时母后找到他,可是那时水早已冷了,他更是被冻得骨头都僵硬了。
又一次,她在太和湖畔动了手脚引他过去,让他在万人瞩目中跌落水中,狼狈不堪。可是父皇只是轻轻地拍了她一记:“看你调皮捣蛋的,尽让你母后伤脑筋!”
小魔女晶灿灿的目光瞅着他,露出两颗小虎牙,乖巧一笑。
够了!够了!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小魔女的骚扰!如果她消失,如果她从他的世界中彻底消失……
不!如果慕容晚晴和君逐月君挽华统统消失的话……
他陷入了魔障!
可是,他真的不想再这么落魄地毫无尊严地生活在冰冷的皇宫!他真的不想再时时提防着这个小魔女却防不胜防!他真的不要再眼睁睁地看着母妃受尽欺凌受尽冷落却只能委曲求全!
想法一旦出现,就像在脑子里扎下了根,一天天地发芽,一天天地长大,枝条疯狂地衍生。
他要让那个小魔女再也笑不出来!他要让紫宸宫的那些人全都笑不出来!
于是,他找到了华家,找到了舅舅华清爵。
于是,有了慕容晚晴和君挽华被山贼所害的事件。
只有君逐月活下来了……
不过,总算除去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魔女,不是吗?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以后再也不必忍受小魔女的骚扰了!
那一年,他年仅十三岁。
他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地过了三天,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美妙这么畅快过!
可是三天之后,那种仿佛飞上云霄的高兴突然间烟消云散。
他常常产生错觉,躺在榻上阖着眼,总是觉得窗口突然探进来一颗小脑袋,于是他立刻睁开了眼,并迅速坐起身。可是,空荡荡的窗口什么也没有。
走在路上,他总是觉得下一刻,就在下一刻,便会有一道小小身影从旁边的树丛或是花丛中窜出来,然后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招儿来捉弄他。可是,任凭他小心翼翼万般警惕地走过御花园,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从此,他觉得自己的心空了。
没有了那个人,他的世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很久很久以后,那时他已经凭借着慕容家族的失势和华家的崛起,坐上了帝位。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是皇朝的君王。
那一次,他和惠明大师对弈。
他说:“大师,明明握有万里江山,为什么朕还是觉得好寂寞,好空虚?”
惠明大师只是笑笑:“曾经沧海,途经巫山。”
他不解,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一天莫名其妙地想通了。
曾经沧海,却不知那是他的沧海。
途经巫山,却忘了驻足看那满山的云彩。
匆忙一瞥,已在心间留下了永恒的印象。可是错过已然是错过,再是留恋,也无可挽回。
“君挽华……”情不自禁,他看着那幅画,呢喃出声。
房门外,三公公轻声禀告:“皇上,郁妃娘娘求见。”
君骞辰踏出房间,转身亲自阖上房门,才问道:“她怎么来了?”
“郁妃娘娘这不是担心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忘了照顾好龙体嘛!”
“你好像和郁妃处得特别好啊!”
三公公慌忙跪在他脚边:“皇上,奴才也是瞧着郁妃娘娘对皇上是真心实意的,才会和郁妃娘娘走得近些的啊!想当年,那只豹子突然发起狂来,若不是郁妃娘娘用自己的身躯护着皇上,若是皇上被豹子给伤了,奴才纵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啊!”
“好了!朕也没说要追究你。不是说郁妃来了吗?在哪儿呢?”
三公公忙爬起来:“郁妃娘娘在正殿候着呢!”
正殿是君骞辰批阅奏折的地方,而那位郁妃却可以出入自由,足以看出她有多么受宠!
进入正殿,君骞辰立刻看见了那位袅袅婷婷的女子站在御案旁,手中正拿着一份奏折,看得极其认真,只是秀丽的蛾眉时而微蹙,似是看到了什么不认可的事儿。
“爱妃瞧什么瞧得入神?”君骞辰迈上御阶,悄无声息地自后搂住佳人。
郁妃娇躯一颤,拍了拍胸,半回过脸,娇嗔:“皇上,您怎么可以吓臣妾?”
“来,让朕瞧瞧写了些什么,让爱妃如此不悦。”他伸手取过郁妃手中的奏折,坐下翻看。
郁妃也在他身边跪坐着。“是皖州的奏折,说什么发生百年难得一见的洪涝灾害,是因为上天示警……”
“荒谬!”君骞辰将奏折甩出老远。又是什么上天示警?想他一出生就因为上天示警而被所有人唾弃,简直是荒谬至极!前一句是上天示警,后一句是不是就是有带煞之人入主江山正统了!
“皇上息怒。这官员想必是为了推卸责任,才编出此等荒谬可笑的理由。其实,所谓天灾不过是自然现象,哪能归因于天,甚至是祸及于人呢?”
君骞辰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些。“朕的爱妃都比这些无能之辈有见识,不知道他们拿着朕的俸禄都干了些什么?”
郁妃微微一笑,细看那眉目,竟跟君逐月、不,应该说是君挽华有六七分的相似。“皇上莫恼,为了这些人生气伤身,未免太不值得了。您瞧,臣妾特意为您煲了汤,虽然不是用什么名贵的食材做的,但却别有一番滋味。近日听三公公说,皇上这几天食欲不振,又没休息好,这不是让臣妾心疼吗?”
她低头盛汤,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青丝从两颊垂下,挡住了她的神情。
君骞辰些许动容,拂开她的秀发,果见她长长的眼睫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瞧你,还怕朕倒下不成!”
“皇上!”
“好好好,朕不说了。喝汤喝汤,爱妃的手艺,朕是非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