郸城,原本是离国的东部边城,与皇朝接壤。不过那都已经是昨日的事儿了。如今,郸城,连着丰府、衡阳等城池都已经划入皇朝的疆域范围,就在两国正式定下婚盟的那一日。这些担任着护卫离国之责的边城被作为聘礼,送给了镇国公主的娘家。
这一日,送亲队伍行至郸城。
郸城的守将和地方官员列队相迎,道旁百姓夹道以观。
凤辇缓缓行进在被特意整肃出来的大道上,连绵不断的送亲队伍,让人大饱眼福的十里红妆,那场面可说是气势恢弘,极尽了奢华。
“妖女,拿命来——”一声暴叱,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朝着凤辇纵跃而至,腾跃而来的身姿就像展翅的雄鹰,看得出来那男人的武功底子不错。
龙亦轩从马上跃起的同时,拔剑相迎。两个人在半空中交手,不多时那男人被龙亦轩凌空一脚,踹出老远,砰然一声闷响砸在人群之中,吓得旁边的百姓纷纷攘攘地避开,就怕惹上什么麻烦,引火上身。
龙亦轩冷着脸走过去,剑锋抵住那人的咽喉。“说!你是何人?为何要刺杀镇国公主?”
男人倔强地扭过脸去,不屑于回答龙亦轩的问题。
来迎接君挽华的郸城守将见到居然出现了这样的纰漏,当即脸都绿了,挥手招来几个士兵:“你们还不赶紧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给本将军绑了!将他关进死牢!胆敢行刺镇国公主,他是嫌命长了!”
于是,士兵动作麻利地上前绑人。
那男人“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然后破口大骂:“你女乃女乃个熊!老子敢来,就把脑袋挂裤腰带上了!死怕什么,二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亦轩,把那位壮士带过来。”凤辇里传出清浅如许的声音,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龙亦轩朝着凤辇的方向颔了颔首。“没听见公主的吩咐吗?放开他!”
“这位护卫大哥,这个人性子夜野得很……”
“少废话!既然公主要见,你敢不从命?”
那个守将不敢多言,立刻命令手下士兵放了那个男人。
男人被龙亦轩拎到凤辇前跪着时,犹在骂骂咧咧。“君挽华,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妖女!坑害了离国十万百姓,居然还有脸做我离国的皇后!我呸!你就不怕离国百姓的口水活活淹死你么……”
男人的声音洪亮如钟,这一嚷嚷,整条大街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于是,龙亦轩也发现,百姓们的目光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很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隐藏得很深压抑得很重的仇恨。他明白了。那些百姓仇恨的对象正是挽华!因为如果不是为了迎娶挽华,离国不会用这四分之一的疆域作为聘礼。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突然之间便由离国人变成了皇朝人。
帘子被打开,君挽华下了凤辇。出了咏风城之后,她就换下了繁复的嫁衣,收好了凤冠,换上简便而保暖的紫衣华服。
她脚一沾地,便有两旁负责伺候她的宫女,替她披上大红色的斗篷。
君挽华不太习惯被人这样服侍着,挥了挥手:“本公主自己有手,你们都退下!”
两个宫女唯唯诺诺地退下。
君挽华系好斗篷,才上前几步,略略打量了那个被压在地上的男人,又调转目光看向秦苍和半月,在见到他们若无其事、俨然如旁观者一副围观姿态时,她挑了挑眉,那股孤傲不驯的气质便随着这一动作而展露无疑。
她重新看向那个男人:“你想杀了本公主?”
男人哼了一声,调过脸去。
君挽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逡巡过在场的百姓。“你们之中可有人认识此人?”
人群中先是一片寂静。
君挽华也耐心地等着。
然后有人出来了。“回禀镇国公主,这位是郸城的侠客谢遥,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平日里多有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之举。”
“哦?你的意思是,他今日刺杀本公主的举动,乃是在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啰?”
那个出面说情的书生脸色变了变。“小民并无此意,公主多虑了。”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这里的百姓们不是这样想的吗?”她的目光一一看过那些百姓,那种好像能够穿透人心的目光,让暴露在她视线中的人全部都不由自主地避了开来。
被龙亦轩按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伸长了脖子直吼:“你个妖女,别在那里歪歪唧唧的!要杀要刮,随你意便是!”
君挽华将目光重新投到他这边来,莲步微挪,走到他面前,含着笑捏住他的下巴。“杀了你剐了你之前,总得先搞清楚你杀本公主的动机啊!”她问得温柔,手上的力道可一点儿都不温柔。
男人痛得龇牙咧嘴。“你个歹毒的妖女——”
“歹毒么?”她更加用力了,几乎捏碎他的下颌骨。
刚刚出面的那个书生实在看不过去了,几个大步走上前来。“尊贵的皇朝公主殿下,小民知道,您,还有这些皇朝的官员守将们,都没有把我们这些人看作是皇朝的子民。在你们看来,我们都是一群被离国抛弃的贱奴,任凭你们驱使。但是请公主看在,我们这群贱民是因为公主您,才会被离国抛弃、被皇朝践踏的份儿上,可以高抬贵手。这位壮士只是实在受不了皇朝官员的欺压,才会铤而走险,只图一快的……”
君挽华慢慢地收回手,慢慢地看向那个书生,慢慢地问道:“谁说你们是贱奴了?”
书生被问得一愣,良久苦笑:“公主如果能亲眼看看我们所过的日子,所受的待遇,便知道我们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贱奴……”
围观的百姓们反应各异,有的将带着仇恨的目光射向守将和地方官员,有的低下头颅,有的甚至暗暗饮泣……
君挽华只是稍稍瞄了一眼,便已对大致情形有了数。“郸城太守何在?”
一个身着官府的胖男人立刻滚了过来。“下官……下官参见镇国公主……”
“现在告诉本公主,你治理的是皇朝的疆域,还是离国的疆域?”君挽华慢吞吞地问道,那语气称得上亲切。pvhh。
“下官当然……当然是为皇朝鞠……鞠躬尽瘁……”
哈!鞠躬尽瘁?这个词儿用得真是妙不可言啊!“那么,这里的百姓究竟算是皇朝的子民,还是离国的子民?”
“这……既然郸城已划归皇朝疆域,这里的百姓自然也是皇朝的子民。”胖太守抹了把汗。
君挽华笑了。“为官者,不知体恤子民,却把他们当奴隶一样驱使,太守大人,你该当何罪啊?”
“公……公主殿下,冤枉啊!下官没有……没有驱使他们,是他们……是他们不满皇朝的统治,于离国有眷恋之心啊……”
郸城的守将也抱拳道:“公主殿下,这群刚归附皇朝的百姓难免对皇朝心存不满,这才污蔑太守,请公主明察!”
这一番狡辩之词激怒了尚且跪在地上的男人,也激怒了那个书生。
“你这个狗官!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撕了你的嘴——”
“你们……你们这些官员这些日子以来奴役我们奴役得还不够吗?”书生满脸怒红,转身面对君挽华,神色激动。“公主殿下,你知不知道,这些官员在郸城买东西从来没有付过一文钱?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大街上随便看中一个女人,便可以当场拉回去陪他们睡觉?你知不知道,前一日就是因为一个老爷子不小心撞了一个士兵,那个士兵便砍了他的四肢扔在大街边任其自生自灭?你知不知道……”
“够了!”君挽华淡淡地打断。
之被下便。全场肃静,只因这一句“够了”。
君挽华徐徐看过那些百姓。“刚刚这个书生所说的话,你们大家怎么看?”
百姓们沉默。
书生急了,他现在亟需支持者啊!“父老乡亲们,你们不要不说话啊!难道我们要继续过着这非人的生活吗?难道我们要继续任由这些狗官把我们当贱奴一样使唤吗?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同胞被折磨致死,看着我们的妻女被凌辱,却不敢吭一声吗?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活着,那我……宁可不要这样的活法!”一张清秀的书生面孔硬憋得面红耳赤,足见得他是有多激动了。
“公主,此等乱民,让末将斩了他……”守将恼羞成怒,竟是意欲拔剑。
君挽华一个回身,右手也同时毫不客气地挥了出去。于是,百姓们便见那个身强力壮的守将被镇国公主的一个耳光挥得趔趄了好几步。
“乱民?本公主看你才是乱臣贼子!”
君挽华可说是开了个头,于是乎后面的人便顺着她的头接二连三地上了。
“公主殿下,这些狗官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啊!”
“皇朝的公主殿下,请您替我闺女儿报仇啊!我那可怜的闺女儿,就是被那个杀千刀的太守给奸污至死的……”
“公主殿下,小民的老爹可是被守将大人的马给活生生地踩死的啊!”
“公主殿下……”
……
铺天盖地的哭喊声,一浪一浪地传来。最后,所有的百姓齐齐跪地,恳求君挽华替他们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