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老夫人所居的听露轩建在荷塘之上,虽然为夏天的凉爽创造了条件,但到了冬天却也奇冷。为了解决冬天奇冷的问题,东方随云将整座听露轩的地板之下重新改建砌道通上热源,而这热源的源头来自相府的厨房。一旦到了冬天,厨房的火不断,就有不停的热气通过砌道传到听露轩。是以如今外面虽然春寒料峭,但听露轩中却是温暖之极。
走在弯曲的廊桥上,夜柔轻蹩眉头,盯着一池塘的败荷良久,这才抬起皓腕指着满塘的残荷说道:“想当初表哥和姑姑回京,在何嬷嬷他们几个忠厚老家人的帮助下变卖老宅投奔我父亲,虽然有父亲的安慰,可姑姑仍旧日夜思念姑父,哭得双眼几近失明。好在府中有一名医说可以收集荷叶上的露珠为姑姑洗眼去掉眼疾。从此后,无论表哥和姑姑住在什么地方,这荷塘却必须有一个。而我,每天一大早就会和表哥划着小船为姑姑采集荷叶上的露珠。”
念及往事,东方随云神态柔和,“那些年,亏了你。”
“我还记得,为了让姑姑到冬天也可以用荷露洗眼,为了保存那些露珠,我和表哥还找了许多朗中研究了许多草药,终于能够将那夏天采集的露珠存放到第二年的夏天,从此之后,姑姑一年四季都可以用荷露洗眼了。”语毕,夜柔怀着思念的眼神看着颓败的荷塘,似乎可以看到少年时那段最美好的日子,每天和心爱的人泛舟荷塘,或采露珠,或摘莲子,银声笑语,夺去多少人羡慕的眼光。
东方随云却只是转过头甩动袍袖,作出请的姿势,示意夜柔下廊桥进花园。
一旦提及往事,东方随云虽然神态柔和一扫平时的冰冷,但却从来不多言及。明白他此为是为了杜绝她心中的憧憬,夜柔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步下廊桥往花园走去。花园遍布狮柳、醉柳、浣沙柳,因了春寒,柳树枯枝随着寒风起舞,全然无夏天一片绿色婆娑起舞之美景,但枯枝虬杆和那花园中的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矮墙漏窗巧妙的合为一体,沧桑通幽,别有韵味。
“表哥,百行孝为先。姑姑的话,多少还是听些。姑姑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他心中何曾不恼不悔?只是事出有因,他不得不如此。只能等一切事了了,他再到母亲的面前请罪。念及此,东方随云回道:“娘娘交待,微臣自是牢记。”
又换成‘娘娘’的称呼了?“都到了自家庭院,表哥还是如此礼数?”夜柔的话说得有点酸。眼见东方随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她轻叹一声,一迳往夜老夫人的寝房而去。为了防止随行的太监、宫女打拢了夜老夫人的清静,夜柔命那些太监、宫女都守在了夜老夫人的寝房之外。
“姑姑!”
“柔儿!”
听着里间传来母亲苍老无力的声音,东方随云心中一酸,急忙紧随着夜柔步入房内,却见母亲瞥了他一眼,那眼中盛满了心灰意冷之神。只听母亲又道:“我和柔儿有些体已的话要说,你不必待在这里,尽管去守着你那心爱的小娘子去罢。”
母亲的话有负气的成分。东方随云愧疚之极的坐到夜老夫人的床缘边,亲自接过母亲手上的药碗递到水卉的手中,这才说道:“娘,儿子想陪着你。”
“你还有时间陪着为娘?”夜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儿子,只是伸出无力的手拉着夜柔坐到自己的身边,“我是命薄,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说着话,居然掉下几滴泪来。
见夜老夫人落泪,夜柔的满月复委屈也迸发出来,亦是掉泪说道:“姑姑,别哭。你不是还有柔儿吗?柔儿这不是来了吗?”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为夜老夫人细心的试泪。
“娘,柔儿,你们?”东方随云最惧女人的眼泪,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心中亦是百味陈杂。
“表哥,你去罢。我和姑姑多时不见。想和姑姑说些体已话。”
知道母亲仍旧没有原谅他,东方随云只好起身,“娘,那儿子告退了。”
夜老夫人看都不看儿子,只是冷着脸不作声。
自感无趣,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东方随云轻叹一声,无可奈何的看了夜柔一眼,终是步出母亲的寝房。
见东方随云出去了,夜柔这才柔顺的趴在夜老夫人的怀中,“姑姑。柔儿回来了。”
“还是柔儿知心。虽在深宫却从来没有忘记过我这个老婆子。这一次不是送药就是派太医为我这个老婆子治病。比那不肖子还帖心。我只当没那个不肖子罢。”
“姑姑,不要误会表哥。表哥此为,也许另有原因也说不准。”
另有原因?夜老夫人不解的看着夜柔,“柔儿,你还要为那个不肖子说话?”
“姑姑,您想一想。二十年来,姑姑含辛茹苦将表哥养大成人,表哥岂有不感恩的?再说母子连心,就算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姑姑再想想,表哥明知顾家、东方家两家的世仇却偏偏如此作为,难道真是为了那‘宰相肚中能撑船’的高风亮节?退一万步想,就算表哥真将那顾家贱人置于死地,难道坊间就会说表哥没有‘宰相肚中能撑船’的大度了?只要表哥仍旧稳居宰相之职不一样傲视天下又何惧那些坊间传言?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柔儿都想得透,表哥会想不透?”
夜老夫人眼中升起希冀之光,“柔儿,你和云儿自小一起长大,最是知他的心。如今听你分析,姑姑觉得也有道理啊。那个不肖子此为莫不是真有苦衷?”
肯定的点点头,夜柔回道:“我方才见了那顾家贱人。一无相貌,二无人品,三无才智。比平庸的人不知平庸了多少倍了去?表哥如此疼她、宠她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人品?才智?”夜老夫人念叨着夜柔的话暗自点头,又道:“至于媳妇的相貌……约模有几分她母亲的影子,只是如今疾病缠身,倒教人看不出来。若真有病体全愈的那天,倒也有几分看相。”
夜柔不屑轻笑。“表哥岂是重相貌之人?要不然怎么就看不中许昭阳?依柔儿看,表哥更看中一个人的才华、才智,那顾家贱人痴痴呆呆的,此生无望了。柔儿有种直觉,表哥之所以如此宠爱那顾家贱人是想得到些什么。是了,一定是。是以表哥不能将心中的计划和秘密告人。”
“不可告人?”夜老夫人再度迷茫了。继而眼神又凌厉起来,“再怎么有不可告人的原因,难不成还要瞒着我这个将死之人?别人不信也就罢了,我是他的母亲啊。”
“越是母子不和,越发能做实表哥疼宠那顾家贱人的事实,表哥要得到的东西就越容易到手啊。”眼见着夜老夫人惊异连连,夜柔心中一动,又问,“姑姑,这么些年,表哥除了为那顾家贱人同你置气外有没有其它的事同你置气?”
夜柔的话如当头棒喝,夜老夫人直是拍着脑袋说道:“我的儿。你一言惊醒梦中人啊。经你这一提醒,姑姑又想起一件事来。十年前,姑姑第一次告诉云儿东方家和顾家的宿怨……”
不待夜老夫人说完,夜柔奇道:“表哥是十年前才知道东方家、顾家的宿怨?”
“为了保住东方家唯一的血脉,我一方面带着你表哥躲着顾老贱子的追杀,一方面又担心云儿年小口不牢实,是以一直没有告诉他东方家和顾家的事。直到他十岁那一年,我见他年少沉稳,这才将两家的宿怨和你姑父不是被顾老贼子误杀一事告诉了他。不想过了些时日,云儿一扫往日沉稳的脾性,偏要我带着他去边陲一趟。”
按时间推算,那个时候顾自强正在边陲且手掌重权,夜柔疑道:“莫不是表哥听了两家的宿怨后想前往边陲报仇?”
“姑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那不是明摆着羊入虎口?是以极力的反对。不想那个不肖子居然要独身前往,姑姑没有办法,只好和他去了边陲一趟。那是那个不肖子第一次和姑姑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