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浩中睡在板凳上,转辗反侧,看着窗外的月光,怎么都是睡不着。
老人向来浅眠,听到板凳上还响着声音。便从小铺起来,浩中也听到老人起床的声音,以为是口渴要喝水,于是马上从板凳起来,轻轻问,“是要喝水是吗,女乃女乃,你别下床,我去倒。”
老人问,“浩中啊,睡不着吗?”
浩中已经从茶壶里面倒了热水,端到老人手中,借着月光,他开口说,“女乃女乃,我妈说,她要把我送到城里,给大户人家做小工。”小孩子的心思总是不容易隐藏,一出口居然有着哽咽声。
“谁给你妈出的主意?你才多大的孩子?”老人叹了口气,不由得心疼。她无权干涉媳妇的做法,因为自己的儿子让她蒙羞,而他作为儿子的母亲却不能为这个苦命的媳妇做些什么,总是觉得愧疚。激动是一回事,但是无可奈何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妈也是想,让你到大户人家,饿是饿不着了。”老人想想,也是,这孩子在家里面,三餐不饱,瘦的像猴子一样。送了大户人家,兴许还能图个饱。
小孩子却觉得火烧火燎的疼,问:“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把我卖给别人?”怎么说都是血肉相连的,怎么可以这样,说送就送?在浩中十岁的意识里面,远行代表着抛弃。那如果给别人做小工,是不是父母不要自己了?城里离着这里有多远,在他的心中,是不可比拟出来的。
女乃女乃看着眼前的孩子,语重心长的说,“在这里饿得要命,在城里面,还能图的个饱,浩中啊,人要知命。”
“我不想离开你们!你们就是想要把我卖掉……呜呜,你们是不是怕我吃太多了?不要赶我走,我一天一顿饭也可以的。”孩子就是孩子,一个没有父亲被人欺负的孩子,能有多少安全感?送到城里面去,没有亲故在,被人欺负了,被人辱骂了,隔山的牛不知幼子哭,心里面想着多疼就有多疼。
“孩子啊,要争气!别哭。”这个孩子在自己眼底中一天天的长大,直到十二岁,如果让他离去,最不舍得的就是自己。“到了城里,你还能学些东西,难道你想一直留在这山沟沟里面,长大之后还是个放牛娃?等到以后娶了媳妇,还是个放牛的?”
“我不要放牛,我要读书……呜呜……”
“是啊,真的是和你爸爸一个样子。都是知道知识的可贵。”老人抚模着孩子,轻轻的说道,他只有一个儿子,幼女在年少时,被人拐卖了,老人是怎么疼的,特别清楚。眼下这孩子又要被送到远方,长行千里,怎么会舍得?想想自己一辈子,也难过一路坎坷,不由得悲从中来。但是这山沟里面能让这孩子生活下去么,城里面虽然不比城里面好,但是至少是可以学到东西。
浩中看着来女乃女乃在月光下流着眼泪的脸,年迈的人哭泣着,是怎么样的一种悲恸?他的小手轻轻的为这个生命中唯一疼爱自己的人擦去眼泪。“女乃女乃不哭!浩中也不哭……”
浩中似乎是明白了一件事情,眼泪能做什么,其实什么也不能。
那一夜,祖孙俩没有睡下,在眼泪流淌的时间里,女乃女乃告诉浩中,自己的父亲。
如浩中一样倔强优秀,如浩中一样好看的眼睛,如浩中一样喜欢读书的个性,如浩中一样孝顺,他的父亲,原来还存在这个世界上。
浩中在懂事之后,就觉得自己和别人的家庭是不一样的,因为缺少了父亲。他又一次问母亲,父亲呢,却遭来母亲的一顿毒打。自此之后,浩中从来不提及父亲。每次试卷需要家长签名,上面总是有着两个字:玉清。母亲的名字。
在自己跟着在县城做民工的秦叔一起去城里的时候,母亲只是给自己打包了几件衣服,和一些包子。女乃女乃站在旁边,哭得颤抖。弟弟妹妹还小,压根不知,自己的哥哥将要远去,只是依依呀呀的绕在女乃女乃和母亲的身边。
走的时候,浩中没有哭,他的眼睛已经肿得不向样子。他微微一笑。然后和他们摇手。拖拉机一开,看着母亲和女乃女乃弟弟妹妹的身影越来越小,浩中终于哭出声来。秦叔只是在旁边拍拍爱哭的孩子说,“别哭了,到城里好好干,你也是好命的了,城里面哪户人家看上你。将来啊,总能是出头的。”浩中没有听见一旁的秦叔说的话带着羡慕,他只是觉得,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