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10-04
穷山恶水,泼妇刁民这种话,放在平日,张怀安只会不以为然的一笑而过,说句哪有这么过分之类的话,在他看来,越是贫瘠的地方,民风就越是朴实,越是朴实,就越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可他从护国寺出来之后,就忍不住把这八个字挂在了嘴边,换做别人,被几十个泼妇冒充老娘聒噪一番,都要火冒三丈,动手打人,张怀安不过骂了几句,已经是难得的好脾气了。
护国寺始建于宋代,那时候这里不过是荒郊野岭,传说中是宗室子弟赵世昌的魂归之处,千百年后,才有了这宿山县城,宿山虽然是个穷地方,可生娃的本事却不比中国任何一个地方差,近些年来,这护国寺也成了县城的一部分,一出门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再往东去一点,不过五六分钟的地方,就是繁华地带了,县委大院也在那里,张怀安被喷了一脸猪血,自然要找个地方先洗上一洗,护国寺是不用提了,那里连水管都没有一条,吃的都是井水,偏偏这口井还被泼妇们占了,这种不自在,张怀安自然是不会自己送上门的,好在普贤这老和尚倒也知趣,说出门右转的小巷子里,倒有一口井,平日里和尚们吃水,就是那里打过来的,只是要远走几步罢了,和尚们倒不是穷到连给张怀安洗脸的水都没有一桶,只是张怀安哪里还敢在里面多待,那样的泼妇,要是不用袜子塞了嘴巴,是可以从早骂到晚的。
张怀安垂头丧气的穿过了巷子,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口井,还不曾打上水来,就被一只手拉住了井绳,这是下午三点钟的宿山,正是上班的时候,巷子里虽然有些人家,但大门却是早就紧紧关起的,张怀安来的时候,也没看到什么人,这突然出现的家伙,着实吓了他一跳。
“这水,是不能喝的。”那人微微一笑,从墙根下的暗处走了出来,光溜溜的一个大头皮,一身灰布僧衣,却也是个和尚。
“洗把脸而已,喝它做什么,大冬天的。”张怀安下意识的答道。
“洗脸怕也是不行的。”那和尚指了指水井旁边一圈紫黑色的斑痕,说道:“刚才有人在这里洗过些带血的猪肉,这水已经脏了。”
“那些泼妇!”张怀安低头一看,瞬时明白了许多,护国寺里那些妇人,自然是不会蠢到用自家的水井来洗这些东西,反正这水也只有普贤那四个老和尚才会去吃,巷子里的居民们早就用上了自来水,和尚不杀生,不沾血腥的东西,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想必泼妇们自然会乐的做上一做,这井里怕不只是血水这么简单,认真捞一捞,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少不了。
“我看施主眉间带紫,正是官财两失之兆,施主最近怕是要小心了啊。”那和尚颔首一笑,淡淡的说道。
“你又是哪个庙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张怀安倒是不怎么信这些的,宿山也来过些所谓的高僧,可连护国寺的正牌和尚都是这副悲惨的模样,外来的假货又哪里会占得到什么便宜,宿山是个小地方,那些伎俩大家早就明白了套路,是以张怀安毫不犹豫的就将这和尚当做了骗子,心说今天端的不顺,心中正有一股子恶气没处去使,你要是个骗子,正好拿你出气。
“小僧妙哉,不过是个游方的和尚罢了,路过此地,正想讨一碗水,谁知却看到几个妇人,正在这里洗些血肉,真是罪过,罪过。”
“你是个骗子吧?”张怀安绕着妙哉和尚看了一圈,一脸警惕的瞪着他问道,这妙哉虽然打扮的是个和尚样子,可脑袋上却是光滑的很,连个香疤都没有,更不用说这货居然穿的很是光鲜,脸上白白女敕女敕的,哪里像个游方吃苦的僧人,当了这么多年干部,这点眼力,张怀安还是有的。
“能骗的话,自然要骗上一骗,不能骗的话,做个僧人倒也不会委屈了肚皮。”
这话顿时让张怀安笑了起来,这妙哉当真是个妙人,被人点破也不觉得脸红尴尬,依旧是副淡然模样。
“我可没什么能让你骗的,实话告诉你吧,别看我是个官儿,可一没钱二没权,这穷乡僻壤的,就算你真有什么本事让我发达,我也拿不出那消灾的钱来。”张怀安顿了顿,指着巷子尽头的破自行车说道:“看见没,我这日子过的,连老百姓都不如。”
“现在不如意,未必以后不如意,命中注定的事情,总会来的。”妙哉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
“哦?你倒是说说,我这官运如何?”张怀安顿时有了点兴趣,骗子是见不得光的,哪怕是被寻常百姓认了出来,也是个逃之夭夭的下场,更不用说碰见官面上的人物了,他说的这么明白,这妙哉却是不怕,倒是个有意思的假货。
“只在这护国寺里!”妙哉笑道。
“不准,不准!”张怀安摇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什么叫灰溜溜?我这就叫灰溜溜,刚给人从里面赶出来。”
“张县长何必妄自菲薄,世上又哪里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总要再努力一次才好。”
“你知道我是谁?”张怀安这下总算大吃一惊,暗想这骗子本事当真了得,怕是早就等在了这里,专门来说这一番话的。
“术业有专攻,既然做了这骗子,总要下点功夫,做的漂亮些才是,正如张县长如今一般。”妙哉说道。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张怀安面色凝重的沉声问道,既然找上门来,又是这样坦诚的说了自己的身份,这妙哉必然是有所求的,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官场上最讲究个洁身自好,虽然只是面子上的东西,大家背地里谁都干净不了,可是这个规矩是不能坏的,坏了规矩,让人知道自己和这种人扯上关系,这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自然是想将这护国寺交给张县长,游方总不是个办法,没有长青的树木,也没有不老的凡人,居安思危,小僧所图的,也只是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这护国寺衰败已久,别人当做糟糠一般,小僧看到的,却是个如花似锦的前程。”妙哉淡淡的说道。
“你想当这护国寺的主持?”张怀安低头想了片刻,问道。
“主持怕是没有这般年轻的,普贤这样的老僧,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普贤早已没有了锐气,想要将这护国寺做起来,怕还要另寻人选,小僧不才,也懂得些经营的办法,只要张县长点点头,不出半年,自然会有一份前程送上,张县长人中龙凤,宿山这种地方,倒是委屈了张县长。”
“荒唐,荒唐!”张怀安冷笑一声,说道:“江湖骗子嘴里的话,也是能信的吗?这官场里的事情,你又哪里帮得上忙,更不要说什么前程,我要是真信了你,不出一个月,这乌沙就要拱手送人,到时候身败名裂也是有的,我看你是个人才,今天的话,就当没有听到,以后,也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不然这宿山监狱里,就要多个光头了!”
“张县长多虑了,小僧所要做的,却是与县长无关,今日相逢,你我不过路人,他日重遇,自然有一番机缘,只希望张县长记得小僧说过的话,不出数日,还要劳烦张县长故地重游,自然会明白小僧并不是个妄语的人。”
“莫名其妙!”张怀安没好气的瞪了这满脸诡异的妙哉和尚一眼,也不去管脸上的血迹,自顾自的先往巷子外面走了过去。
“师傅,这人怕是难以说服!”直到张怀安走的不见了,妙哉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转而有些焦虑的模样,对着巷子里一处民宅的大门低声说道。
“这样的空口白话,连三岁的孩童都骗不到,更何况是这样老成的官员,不过是要种个种子,日后好相见罢了。”大门吱的一声打了开来,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走了出来,一脸淡然的说道。
“那我们又何苦浪费这番口舌,反正他是不信的,这倒让他警醒了许多,日后相见,怕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了,哪有明知是骗子还要靠上去的?”妙哉此时却早没了和张怀安说话时候的镇定自如,满脸的不解和疑惑,脸上尽是焦躁不安的急虑,像个初出茅庐就惹了祸事的后生。
“没了这报国寺,他又能做什么?在这位子上等死,落个没下场吗?”道士却一脸的轻松,笑了笑继续说道:“苦熬了一辈子,谁不想风风光光,他不是个甘心的人,不然也不会这样跑来自找苦吃,之所以说那样的话,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所等的,自然是个能信服的佐证,如若不然,何必和你费这样一番口舌,种下这种子,让他不至于绝了念头,只要那件事成了,他自然会找上门来,骗子也好,僧人也好,他是不会去管的,所谓的信任,也只不过是利益的追逐罢了,白木,你可懂了?”
“利益?”妙哉一愣,若有所得的点了点头,迟疑片刻,犹豫的问道:“可是师傅,那件事,想来总觉得有些不对。”
“所谓的怜悯吗?”道士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日月不灭,我心光明,这句话,你要记得,我们所要的,是个琅琅清明的世界,而不是毫无用处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