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二刻,客人陆续来了。原家祖籍莆田,在临安除了原老太爷这一房,还有原老太爷的三弟原颂和堂弟原硕。这两人繁殖能力比较强,各生了六子四女,儿子娶妻又生了儿子,全到齐了,耦荷园人满为患。
程心妍对人不熟悉,不过对某些人的声音听着耳熟,都是成亲那天讨伐过程三太太的人。
程理出去进货,没能赶回来,让家人送了份厚礼过来。王嗣铭和程心如快报午时了才过来。原牧青是在他姨夫饶建平的平澜书院读书,他的那些同窗好友今天也来了。
午时正,寿宴开始。寿宴摆在承庆楼,承庆楼上下共两层,女眷坐在楼上,男宾坐在楼下,楼内搭着小戏台,请了临安城有名的小四喜戏班来唱堂会。
寒暄过后纷纷入席,楼下的男人们把酒言欢吃得高兴,喝得兴致高涨。楼上女眷这边文雅的多,小声的说话儿,轻轻的笑着,小口的吃饭喝茶。原牧白在下面陪客,程心妍在楼上招呼。
忙碌一番,程心妍又转回老太太那桌,原家三老太太见她转回来,笑着对原老太太道:“大嫂,我真是好生羡慕你呀,你这孙媳妇娶得好,端庄大方,事事周到,没一点错处,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
老太太笑弯了双眼,道:“是啊,能娶到这个好媳妇,是我们原家祖上积德,是我们牧白的福气。”
桌上其他人纷纷附和,把程心妍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又把原牧白从里到外的称赞了一番,两人就好比金童玉女,是天生一对。程心妍就是再脸皮厚,也被她们说的红了脸,谦虚了几句,转到别的桌边招呼其他客人。
“看到姐姐在原家过得这么好,小妹就放心了。”程心如举杯笑,“毕竟商户人家和书香门第到底是不一样的。”
程心妍愕然,目光飞快的扫过旁边的几位女眷,果然不出所料,脸上都露鄙夷的表情,这个白痴女人,别人不说姐妹易嫁的事,她跳出来提醒别人!想丢脸也不是这么丢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程心妍也不好多说什么,淡淡一笑,与她碰了一下杯子,将杯中的水饮尽,“谢谢妹妹的关心。”
程心如也把杯中的酒喝完,“姐姐……”
“招呼不周,大家慢用。”程心妍不等她把话说完,客气说了一声,转去另外一桌。
楼下,原牧白拒绝任何人的劝酒,理由是,“不喝,娘子说不能喝酒。”
“原大少,你要不要这么听你娘子的话?”有人对原牧白这丢脸的理由很生气。
“娘子的话一定要听。”原牧白丝毫也不觉得他听娘子的话很丢脸,一脸严肃地道。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她们的话不用听,来来来,喝酒喝酒。”
“我娘子头发长见识也长,上回我对论语的理解有问题,还是我家娘子讲解给我听的。”原牧白反驳那人的说法。
在一旁喝酒的王嗣铭听到这话,眉梢微动,眼中有一丝犹豫,他想问问程心妍是如何讲解论语给原牧白听的,可是碍于身份,他不便出言相问。好在,有这个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原牧青的姨父饶建平,“牧白,你娘子给你讲解了什么问题?”
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何况原牧白是个老实人,他也不知道要隐瞒,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这下麻烦了,引起了众书生的愤怒,圣人言岂会有错?一个小女子胆敢说圣人也是人,圣人也会犯错!好大的狗胆!
“闭嘴,不许骂我家娘子!我家娘子说孔子有错,他就有错!”伴随着原牧白的怒吼还有啪哩叭啦,东西破碎的声音。
众书生的嘴是闭上了,可是这声怒吼不止惊动了楼下的人,也把楼上的人给惊动了。
“这楼下在闹什么呢?”老太太皱眉,“我听着象是牧白的声音,孙媳你下去看看。”
“是,女乃女乃。”程心妍放下酒杯,领着燕草和元春往楼下去。楼下鸦雀无声,众人表情惊悚,程心妍凝眸细看,原来原牧白不止怒吼,他还把桌子给一巴掌给拍成了四分五裂,桌上的菜呀碗呀匙呀全都掉地上了,他这暴力行为吓坏一屋人。
“娘子,你怎么下来了?”看着走过来的程心妍,原牧白的怒气顿消,柔声问道。
“家里在宴客呢,你好好的发什么火?”程心妍微抬起头看着他,轻声问道
“他们骂你,我才会发火的。”原牧白解释道。
“骂我?”程心妍奇怪了,这些人吃饱撑着了,没事骂主人家,“为什么骂我?”
“外甥媳妇,可是你说圣人之言有错的?”饶建平自恃是长辈,语带责备的问道。
程心妍侧目看过去,问话的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书生,李家今日没人来,叫她外甥媳妇的,只有大太太的姐夫饶建平,淡淡一笑,道:“是我说的。”
“圣人之言怎会有错?你可知何为圣人?”饶建平冲着程心妍吹胡子瞪眼睛,“只有才德全尽才能称之为圣人,孔圣人乃是至圣先师,万世师表,你这一个小小的女子,怎可如此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真正是辱斯文。”
众书生同仇敌忾,纷纷附和饶建平,把程心妍贬得一无是处,李源和王嗣铭保持沉默。
程心妍静等众人把话说完,道:“孔圣人的确是至圣先师,万世师表,他安贫乐道,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是值得我们尊重和学习,但是他也是人,他说的话也有错。列子传上曾写道,两小儿辩日,孔子不能决也。由此可见,纵是圣人也不能事事尽知,他所言有错,有什么可奇怪的?孔圣人尚谦虚的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尔等却只会照本宣科,不领会先师文中之意,才是真正的有辱斯文。”
“说的真好!”李源和王嗣铭异口同声地赞道。
饶建平大怒,可是他又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反驳程心妍,气得脸色发黑。而其他书生哑口无言。原致亭在一旁赞许地点了点头,歪打正着,这个儿媳娶得好。
“好了,今天是爹的寿辰,你好好招呼客人,别跟着他们胡闹。”看下人已经收拾好重新搬来桌子摆好的酒菜,程心妍也不跟这些书生啰嗦,嘱咐了原牧白几句,转身上楼。
看着提裙上楼的程心妍,王嗣铭唇角微扬,先生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非一般女子可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