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德八年顾惜彤奉旨入宫贵为皇后,入宫后一直温顺恭谦,哪怕被等级低的嫔妃讽刺也从不还嘴,脸上永远挂着忍让的笑,这些,程玉琳记得清清楚楚。
她一直认为顾惜彤入宫是无可奈何的事,于她,于皇上。可是她却与顾惜彤不一样,她是因为受到皇上宠爱才入宫的。她曾经可怜顾惜彤,也曾为顾惜彤难过,但是,如今想来,那竟然都是些笑话!
顾惜彤从来不是任人宰割之人,这个皇宫里,最终赢得一切的,是顾惜彤,她现在明白了,可惜明白得太晚。
“皇后,那边风景还不错,臣妾陪娘娘去走走罢。”
知道程玉琳有话要说,她点点头,顺势将手递给她。程玉琳扶着顾惜彤慢慢走到湖边,缓缓下台阶。
“如果皇后可以高抬贵手,臣妾不胜感激。”秀兰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婢女,因此,她现在还不想舍弃她。况且,秀兰在瑶光殿的事传了出去,她也得担当违反宫规的罪名。
“本宫掌管凤印,如果不能秉公执法,实在辜负皇上和太后的信任。”三言两语就拒绝了程玉琳,顾惜彤眉头也不皱一下。
程玉琳大大的丹凤眼一瞪,含怒而言:“皇后娘娘非要咄咄逼人吗”
夕珠和粉装宫女在两人后面远远跟着,见程玉琳怒目而视,一惊:“不好!贵妃娘娘,你要做什么?”
粉装宫女圆眸撑大,双手捂住嘴,身体不住颤抖。只见贵妃和皇后一起摔下约有十二级的台阶,然后听闻皇后一声尖叫。
夕珠撇旁还在发呆的宫女,赶紧跑到皇后身边视察情况。
程玉琳也摔得不清,但是动动手脚也没觉哪儿特别痛。扶住擦破皮的右手坐起身子,她才恍然想起皇后。夕珠扶着皇后,焦急地问她哪儿痛,却见她脸色惨白,眉头紧皱。
“啊……血啊……”程玉琳颤抖的尖叫让夕珠一愣,她掀开主子的长裙,染在淡紫色绸缎上的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红深深刺痛她的双眼。来不及言语,一滴滚烫的泪已经涌出眼眶。“娘娘……”
凤临宫内,几个太医在小声商量着什么,宫人忙个不停,不断有宫女捧着器皿和水盆进出。
凌寻在刚下朝就听闻太监来报:皇后出事了。利眼闪过复杂的光芒,知道是红鹰动手了,内心平静,俊容却显出略微慌张。铁黑着脸,他一脚踹翻了太监,大步赶往凤临宫。未及宫门,就看见宫女捧着盛满血水的铜盆走过。他大怒,抓着一个宫女厉声喝道:“这是什么?”
宫女感受到皇上那只抓着她的手在颤抖,战战兢兢地回禀:“回皇上,是皇后娘娘……”
“滚!”怒吼一句,凌寻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嗡地一声,怔怔失神。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是这样,红鹰不是给她吃了药的吗?怎么会流血呢?这……是红鹰为了逼真而使的障眼法?
“皇上,皇后娘娘在等着皇上呢。”成一德小声劝道。皇后娘娘流产,他听闻心里也难过。
掀开寝室的纱帘,血腥味扑鼻而来,他挺拔的身躯晃了晃,幸好有成一德在身旁扶着。见到床上安静昏睡的人,他的心像被撕裂一般,狠狠抽痛着。原来,真的出事了!他扫了一眼那些哭红了双眼的宫婢,眸光锁住站在一边默默掉眼泪的夕珠,大步走到她面前,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冰冷的声音像是从阿鼻地狱里传出那样阴森森的,“怎么回事?”
夕珠满脸泪水,红肿起来的左脸一片刺眼的红,她哽咽道:“奴婢该死,没有保护好娘娘……娘娘胎儿保不住……”
听罢,他的神情极其古怪,良久,才像想明白什么似的,失神地看着床上脸色死灰的顾惜彤,茫然地低喃:“保不住?朕要做父皇了……”成一德从没见过皇上这个样子,“皇上,保重龙体。”
月华初上,烛光柔和,凤临宫一片安静。顾惜彤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宛若孩子般睡得安详。
羲和宫大门紧闭,偶有些零星的声音传出。
听见低沉的咳声,成一德的老脸上布满焦虑,他轻轻推开门,打开一条缝。纱帘帷幔轻扬,身着玄色锦袍的君王醉卧躺椅,衣襟大开,墨发散乱。这哪是平日冷静威严的君王!暗哑的嗓音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无尽的愧疚,低喃着“彤儿……”,剑眉紧蹙,神色扭曲,似乎经历着痛入骨髓的苦楚。
酒味熏天,软榻边上摔碎了酒壶,却不见酒液。
轻叹一声,成一德悄悄关上门。
夜深人静之时,凌寻面前跪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属下办事疏忽,请皇上责罚。”
偌大的宫殿不闻一丝声响,似乎连呼吸声也不可闻。良久,红鹰才听到一声轻蔑的冷哼:“责罚?如何责罚?”又沉默了许久,他颓然一叹,“究竟为何会如此,详细说给朕听。”
“是,皇上!属下确实已经将药粉泡水后给皇后娘娘喝了。皇上出巡帝陵,皇后娘娘在冷宫的时候,太后只许芊淮和彩萼跟在娘娘身边,属下无能。后来,太后将皇后押到宁安殿审问,甚至动了杀机,属下担心娘娘出事,正想法子解救之时,皇后却晕倒了。”
见主子拧紧眉头,锐利的双目迸射出嗜血的残忍,她缩缩脖子,继续道:“属下想起皇后喝过的药粉,于是心里想是药粉起作用了,于是求太后请太医。太医为娘娘诊治一番,说是怀了帝裔,属下心里一算,时间吻合,便认定是假孕草的功劳,没想到……竟是……真的……”说道此处,红鹰已经泣不成声。“今早在御花园遇到贵妃,属下深知这是个机会,所以便动手了,谁知,竟是害了娘娘……”
眼里惊怒如汹涌的巨浪,不过,瞬间却只余愧疚和疼惜弥漫眼底,厚实的大掌覆上酸涩的眼眸,遮住了眼角闪烁的泪光。“朕头痛……下去罢。”
熄了灯,一片漆黑吞噬了羲和宫。
静静地站在门边守了一夜,眼看就要早朝了,成一德敲敲门,不闻声响,又敲了几声,才听到皇上低沉的声音。
醉了一夜,凌寻疲倦地用手指按按胀痛的额角,“什么时候了?”“回皇上,卯时了。”成一德侍候好主子洗漱后,拿过朝服替他穿上。
临出羲和宫的时候,凌寻下了一道旨意:贵妃程玉琳谋害太子,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仿佛以贵妃谋害皇子为契机似的,继贵妃打入冷宫后,许国舅将程家长子程昊多次与汉临皇朝秘密联系的信件再次摆出,并上书皇上:程昊虽死,可其父许是主谋!经过刑部与兵部调查,裕德九年五月初,曾叱咤一时的程家彻底倒台。
人们都说,年轻的君王这一战打得极为果断且赢得漂亮。却不知,这一战,让他们的君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以至于在日后孤单的日子里,任凭回忆啃噬苍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