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时候曾读过一首诗。
怜君庭下木芙蓉,袅袅纤枝淡淡红。
晓吐芳心零宿露,晚摇娇影媚清风。
似含情态愁秋雨,暗减馨香借菊丛。
默饮数杯应未称,不知歌管与谁同?
凌都不常看见木芙蓉,水芙蓉倒是多得很。相府里种着大片的水芙蓉,皇宫里也是一派“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到了芙蓉镇,水芙蓉倒是不见影子,漫天都是木芙蓉交织一片。
顾七躺在连片成群芙蓉花里,双目紧闭,呼吸缓和,似是若有若无。
此处其实离顾七的厢房不远,不过是个芙蓉花阵,如若不懂五行八卦,就只能被困在阵里。
层层迭迭的花海中有个阵眼,那里有趣致的假山奇石,流水淙淙,此时,一个黑衣男子单膝跪地,神色肃穆,脸上带着冷硬的面具,只露出冷漠的双眼。
男子的前面,坐着一个身着蓝袍缎子,腰间系着金丝绣芙蓉腰带的男子,如缎墨发间束着的碧玉簪在月辉下莹莹浅碧,衬托他俊逸的容颜愈发光泽迷醉。
修长的手指微微成曲,轻轻摩挲白玉杯沿,“七公子近年曾在苏南出现过,如若你说的没错,那么府中的顾七便是闻名天下的七公子?”说罢,长眸微眯,缓缓摇头,“不像,不像。”
冷硬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似乎没有思想一般,“苏南的传言是,七公子常年紫衣,手中不离象牙折扇。”
“如此年轻,实在让人不敢轻信。”
顿了顿,黑衣人接着说出自苏南得来的消息:“传言七公子不及弱冠,容貌阴柔,双眸清澈。”抬头看了上座的男子一眼,继而言道:“庄主亦是束发之年便闻名天御,七公子即便年轻,也不是不能有所作为。”
轻叹一声,双指按住眉心,慢慢揉捏。“今日晚宴,顾七的行为举止貌若孩童,倒像和千千一样,不谙世事,天真纯良。”
黑衣人不语,静待命令。
沉思良久,慕容玉才站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对着明月淡道:“罢了罢了,先把消息传去凌都吧。”
黑衣人应声后便飞身离去。
慕容玉自斟自饮,不觉半宿已过。待夜色渐浓,他才出了亭阁,慢慢走出阵眼。
走了不远,忽然见地上躺了个人影,他心里一惊,缓缓踱到那人身旁,把脸掰过来一看,竟是顾七!两指并拢置于她鼻下,只觉气若游丝,不敢延怠,一把将她抱起送回厢房。
急促的步伐惊醒了隔壁房间的苍宁,见顾七昏迷不醒,她脸色一白,急忙跑去别院唤醒萧楠。
一时间,灯火通明,烛火荧天。
萧楠将收回手,将顾七的素手放回被窝里,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只不过眼底一片冰霜。
“怎样?可有大碍?”韩二爷皱眉,锐利的眼眸紧盯着慕容玉。
缓缓摇头,轻声安抚众人,“无妨,仅是受了些迷香。”
白晓抬眼看向慕容玉,眼里闪动盛怒的流光,声音冰冷至极。“慕容庄主可否解释为何庄里会有迷香。”
在芙蓉阵见到顾七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因吸入了过多香气而昏迷,本以为悄悄将他送回厢房,喂他吃了解药便可,谁知竟惊动了他的婢女,如此看来,这个婢女的武功定然不弱。
不动声色地打量房里的众人,慕容玉现在才觉得这些人身份不凡。拱手一拜,客气道歉,“顾公子在庄里中了迷香,实在是在下疏忽,也怪在下没有提前吿予你们。本庄每晚入夜后,院子的木芙蓉都会形成不同的阵法,如果不懂五行八卦,确实难以月兑困。”
“木芙蓉散发的香味就是迷香,如果走不出阵法,最终会因吸入过多迷香身亡。”萧楠接着缓缓说道,目光一直盯着顾七的睡颜。
慕容玉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愧疚。
萧楠和白晓静静看着顾七,心里略微有些钝痛,因着差点就失去了她。韩二爷站在床边,脊背挺直,脸上神色晦暗不明,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
“如此也是顾七莽撞了,给庄主添麻烦了。时候不早了,庄主请回吧。”萧楠客气地说道,慕容玉点点头,到了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顾七,才推门出去。
凌都,皇宫。
沉寂的御书房里,一抹明黄的身影高坐其上,除此之外,空无一人。熏炉烟丝袅袅,奇香缭绕,清淡的香味似小女儿闺阁的最爱,与天朝圣上办公的御书房格格不入,可即便如此,却不闻将此换下的吩咐。
空荡荡的殿内书柜上摆满了治国策论和各地上奏的奏章,此前的各国传记小说诗词已不见踪影,就连书柜前的湘妃榻也被移走了,仿佛在这儿从不曾出现过任何不属于帝王的东西。
一袭明黄锦袍的帝王俊容如霜,神色微敛,挺直鼻梁下的薄唇抿出一条冷漠的直线。狼毫挥洒在奏折上游走,极少停顿。
忽然,烛火微动,凉风流转之间已见一个黑影跪于殿中,虔诚尊敬。而后,听闻低声一语,“主子,芙蓉山庄来消息了。”
手腕一顿,纤长的手指将狼毫随意一搁,长睫微撩,“拿上来!”
翻开纸条扫了一眼,唇边勾起冷魅的一笑,低低呢喃:“七公子……”复冷哼一声,不屑至极,“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主子,既然有了七公子的踪迹,要派人跟踪吗?”
笑意未尽,眉间却凝成一股渗人的寒意,单手支颐,手指缓慢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响起,一下一下宛如敲在黑鹰心上。半响,凌寻慵懒地呷了口茶,微凉的茶水让他眉峰拧得更紧,扔下茶盏,启唇道:“他知道该怎么做,你也不必插手,凌邺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七公子那儿,朕有的是时间。”
衣袂一挥,黑鹰便“咻”地没了踪影。
重新拾起狼毫,却没了看奏折的**。高呼一声“成一德!”,立即,便听到“吱呀”地门板移动的声音,一个身影微驼着背,头低下,快步走入殿内,轻声问道:“皇上,这么晚了,该歇息了吧?”
“你去冲壶热茶……”顿了顿,“现在什么时辰了?”
成一德快速抬眸瞧了一眼皇帝,见他眼底略有青色浮印,不禁劝道:“三更天了,皇上,你昨晚整宿都没睡,好好歇息罢。”
自从先皇后去了后,皇宫里各人如履冰薄,万事都得小心谨慎,就怕一时惹得圣颜大怒,招来横祸。这几年皇上愈发深沉,冷峻的脸上几乎不得见笑容,不论是朝堂国事还是后宫纷争,处理起来都是狠戾绝情,不许半点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