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轻透的窗帘照进来,暖而明亮的充盈了整个儿童房。萧萧很自然地睁开眼睛,这一觉似乎睡得格外香甜沉稳,似乎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心。低眸看着怀中的孩子,他均匀的呼吸喷在她的胳膊上,有点痒痒的,唇不自觉地弯了弯,觉得小嘉一时半会还不会醒过来。
轻手轻脚的下床,打开门正想回房洗漱,门铃这时却响起来。大清早的她怕吵到孩子,就快步过去开门,以至于事先忘了看看客人是谁。
所以当她拉开房门看到那个一身华贵,雍容优雅的中年女人走进来时,整个人都呆住了。而那女人只是轻蔑地睨了萧萧一眼,就径自地走到沙发边坐下,一贯倨傲的不可一世似的。
萧萧仍然站在门边,此时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到近乎透明的地步,整个身子都在发着抖。因为冷,那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冷意从埋藏的心底最深处一直往外钻出来,即使夏天的炎热也解决不了。只有任由它一点点冻僵她全身的血液,凝固住她整个人、整个心,慢慢僵化住……
“我以为三年前的事之后,你再也不会跟衡见面了。怎么?是不是事情隔的太久,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女人修长的双腿交叠着,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让人根本看不清实际年龄,只是那看着萧萧眼眸犀利,冷箭一样的朝她射过来。
萧萧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身前,尖利的指甲嵌进掌心的皮肉里。她提醒自己要挺直背脊,但是这点痛根本不管用,因为她的自卑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在这个女人面前,她知道自己所有的不堪。
女人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冷声地说:“我给你一天的时间,马上从衡面前消失。”那样**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能。”她低下眸子,声音很轻,没有一丝底气。
女人微眯起眼睛,盯着眼前浑身都仿佛在发抖的萧萧,很不屑:“难道你想让他知道那件事吗?”
萧萧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女人。她明明说过她爱钟离,她一辈子都不会跟自己的儿子提起那件事的。她说她会永远保守住那个秘密,让他的儿子一直骄傲下去。
“不可以——”她不能想像,不能想像钟离衡如果知道,自己又该怎样面对他。
“没什么不可以的,我说过了。只要你消失在衡面前,我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萧萧沉默,眸子低垂着好像是在思考女人的话。她知道如果她不想让自己和钟离衡变得更为难堪,她应该听女人的话马上走的。
在这件事情面前,那个房间里还在睡觉的孩子,和这段时间她和钟离衡之间因为季杰,所产生的种种矛盾和误会都会变得不再重要。可是她心里却有一股强烈不想离开的念头,这次不是因为季杰在钟离衡手里……她知道,那是舍不得,她再也割舍不下,即便他天天对自己冷若冰霜。
“既然这样,我只能找衡谈了,反正到时候结果都是一样的,或者你的下场会更惨。”她嗤笑。
“找我谈什么?”卧室的门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倚了个高大的身影。
钟离衡挺直的后背倚在门边,一只脚曲起抵住墙根,大清早的竟然在抽烟。看着母亲的眼神一点意外都没有,显然是站在那里很久了,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而已。
“你不是今天下午才回来?”女人冷静干练的模样在意外见到儿子的那一刻,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甚至还夹杂着别人不易察觉的慌乱。
没错,钟离衡是她的儿子,一个在她眼中独立而冷漠儿子,即便是对她这个母亲也如此。原因在于丈夫早逝,自己年轻时又热衷忙于生意,所以鲜少让他感受到家庭的温暖,甚至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久而久之两人之间有时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曾几何时,当她发觉后想要弥补这种缺憾时,却发现已经找不到接近他的方式。
母子俩的关糸一直这样紧张,或许只是钟母紧张而已,对于钟离衡而言,只是习惯了用冷漠疏离应对,并且目前为止并没有改变这种相触模式的打算。
反而是钟母更慌乱,她跟儿子的关糸一直不好,现在又被他撞到自己私下干涉他的感情事,就怕钟离衡对自己更加厌恶。
“合同提前签了。”他淡淡地回复,所以他昨晚连夜就赶回来了。对于母亲清楚他的行踪一点也不意外,看得出来她这次找萧萧显然是想避开自己。
钟离衡想着把眸子转向萧萧,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几乎是恐惧地盯着自己,身子在一步步后退。钟离衡走过去,在她转身企图打开门落荒而逃时,一把箍住了她的腰,把她强行禁锢在自己怀里。
他可以感觉她在发抖,抖得很厉害。她甚至不敢看自己,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胳膊,像在支撑随时倒下去的身体。所以他强烈的预感到,萧萧和母亲之间发生过他所不知道的事。
“妈,你刚刚要跟我谈什么?”抱着萧萧,几乎是用拖的才把她像是瘫痪的身子弄到沙发上,让她贴着自己坐下来,他看着母亲的表情很平静,不,是很冷静。
相比之下,钟离母亲的脸色比萧萧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看着儿子梭角分明的俊脸,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刚刚不是说,如果萧萧不离开我,你就要告诉我一件事吗?我实在好奇是什么事,可以把你们吓成这样?”他薄唇仍然保持着微扬的弧度,可是眼神却像在压抑着某种濒临爆发的东西。
“……”钟母看着嗫嚅了半天,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如果说了,儿子会不会更恨她?
钟离衡盯了她半晌,见母亲没有开口的意思,就低头去看着萧萧,她整张脸已经全埋在衣领里,那害怕的样子简直像个鸵鸟。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萧,心里也跟着莫名的有点紧张。
但是他一向不是逃避的人,既然找到症结在哪里,那他就一定要弄明白。所以他强行把萧萧的小脸从衣服里抬起来,让她看着自己:“萧萧,你来说。”
萧萧摇摇头,手害怕地揪住他肩头的衣服。看着钟离衡的眸子里满载乞求,那种带着乞求里甚至带着一种深深的绝望。
“萧萧,相信我,不管有什么事,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不是她心的背叛,他还有什么可以不能接受?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让她安心一点点,因为她的泪已经淌下来,她紧紧的攥着他肩上的衣料,指尖贴着他身体的温度,也许……也许这是最后一刻自己可以接触到他的方式。
萧萧的反应让他的心也跟着陷入不知名的黑暗漩涡里,他可以深刻地体会到萧萧的恐惧,仿佛她们说的那件事揭露出来,他与她便会天人永隔一般。
可是即将揭晓的真相诱惑着他,他一直都想知道当年萧萧为什么不辞而别,只要不是她背叛,他相信自己都可以接受。所以他抓住她揪着自己衣服手,坚定地看着她说:“告诉我。”
“萧萧,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跟你在一起,告诉我。”他承诺,不单单只是为了让她安心。只要她是爱他的,他愿意拿任何东西来交换。
“衡,你别被她迷得晕了头了。你想跟她在一起,她可不一定想跟你在一起。”钟母急了。
她优秀的儿子怎么可以这样?对这个低贱的女人这么好?她怎么配?!
钟离衡注意到母亲说完这话,萧萧的松动的反应果然变了。
“妈,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他转头看着母亲,那眼神锋利不敢让人直视。
“衡,你别傻了,这早就不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接触到儿子看着自己的目光,钟母也觉得很受伤。脸上凌然的面色,就如曾经对生意谈判伙伴的遁甲,一下子就竖起了自我保护的屏障,为了这道屏障,她可伤害任何人。
“什么是就不是我们之间的事了?妈你打算告诉我什么?是跟爷爷一样要讲门当户对?还是说她这种父母不详的女人不配我?”钟离衡把萧萧搂进自己的怀子,做出维护的姿态。
他不在乎,三年前他跟爷爷提起跟萧萧的婚事时,跪在地上让爷爷拿着拐杖打了满后背的伤,他都没有妥协。大不了他月兑离钟离家,大不了他跟萧萧一起远走,这些当年他都打算过。
钟母看着自己痴情的儿子,心里突然感到无比悲哀。他这个儿子对别人都冷淡疏离,却独独对这个女人情根深种。可是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还是太简单了……
钟母突然觉得浑身没了力气,慢慢坐回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她还是必须要把话说清楚,不然哪天儿子死在这个女人手里,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衡,你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钟离衡蹙眉:“记得。”当时他只有5岁左右的样子,父亲是特种部队的高级军官,在一次指挥阻截边境贩毒案中以身殉职,当年只有三十八岁。但这已经二十多年的事,这事跟萧萧有什么关糸?
“当年那贩毒集团的头目外号‘毒枭’,真实姓名叫萧远山。”母亲说出萧远山的名字时,他感到怀里的萧萧抽搐了一下。
“萧远山?”他重复,努力控制着自己抱着萧萧的手不颤抖,望着萧萧的眼睛。
因为萧远山的名字,他姓萧,这是目前唯一跟萧萧有牵扯的一点,却足以让他觉得心底有什么地惊涛骇浪要压不住冲上来。
萧萧看着他赤红的眸子,她知道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于是,她听到了自己还算冷静的声音:“没错,萧远山是我的爸爸。”
虽然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虽然在二十岁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虽然她和钟离衡认识时激更不知道会牵出这样一段恩怨,但是她身上流着他杀父仇人的血,这便是不争的事实。
“不可能,你有什么证据。萧萧做了二十几年的孤儿,我替她查了那么久的身世都没有查到,你凭什么说她是她就是。”钟离衡有点崩溃了,他明明知道母亲没有证据不可能乱说,他却仍然不愿意相信。
他抱着萧萧的手臂搂得很紧很紧,紧的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但是有些东西就如细沙,越用力反而流走的越快,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也许三年前就已经失去,可是他仍然不愿意放手。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他更明白自己的心意,他不愿意放手。
“够了,你以为你为什么查不到,那是因为我。从我知道你跟这女人走得近,我就早先一步查到了她的底子。衡儿,妈是怕你伤心,才让人故意弄断了那些线索。妈是怕你受到伤害,才会选择在你不在的时候赶她走。”这样不是很好吗?儿子只要恨着这个女人就好了,就当她背叛了他,也比让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在她父亲手里要强的多。
“别说了,你既然选择当年不说,今天又为什么非要说出来。”他瞪着母亲,双目赤红,那是恨,不是恨母亲,而是恨……恨什么呢?恨老天吗?这个世界对他真是……太残忍。
“衡,我今天告诉你是让你明白,你绝不能再跟这个女人在一起。她不光是个毒贩的女儿,她还是亲手开枪杀死你爸爸的仇人的女儿。别说我们,整个钟离家都容不下她。”恨吧,恨吧,她这个儿子不管她多么小心翼翼都已经挽不回了,但她绝不能让杀了自己丈夫的人,他的女儿进门,绝不!
“那又怎么样?二十三年前,她根本就是个还没出生的婴儿。她懂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要她来背。”尽管知道这样说对不起父亲,他却还是吼出了口。心不是不痛,但是对于萧萧,他…恨不起来。
“你疯了吧?”钟母不可置信地盯着儿子,这是她的儿子吗?为了跟这个女人在一起,他居然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钟离衡捂住胃,里面又一抽一抽的疼起来:“妈,你先走吧。”他该冷静一下,他真的需要冷静。
萧萧看到他额角的冷汗,就知道他又胃疼了。顾不得自己泪眼朦胧,顾不得那些恩恩怨怨,她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她记得上次他是在这里拿出来的药。
手伸进去果然模到了药盒,从里面倒出两个白色药片,摊着手掌移到钟离衡的嘴边,却被钟母啪的一巴掌打在地上。
“妈,你干什么?”他痛得喘着粗气,看着一脸愤慨地盯着萧萧的母亲。
“仇人喂的东西怎么能吃,走,妈带你去看医生。”钟母说着推开萧萧,扶住钟离衡的一只胳膊。
她的碰触让钟离衡直觉的蹙了眉:“吃点药就没事了。”他抽回自己的胳膊,看着萧萧说:“去给我倒杯温开水。”
“好。”萧萧点着头就走了,虽然脚步慌乱。
“钟离衡,她是仇人的女儿,即便你不在乎你父亲是死在别人手里。但并不代表她也不在乎,她父亲脑袋上那一枪可也是你爸亲手打的。”钟母疯了一般的吼。
折回来的萧萧握着杯子的手哆嗦了一下,那个玻璃杯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她的整个身子又开始发抖。即使钟离衡可以不在乎,她也可以不在乎,但并不代表听到这些话可以做到毫无反应。
钟离衡盯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心一点点沉下去。
“爹地。”身后传来怯怯的声音,三双眼睛同时转过头去。
小嘉刚从儿童房里出来,身上还穿着浅蓝色的卡通睡衣,他小手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走过来,表明着他刚刚睡醒,或许是被客厅里的争吵声吵醒的。
“这孩子——”钟母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盯着小嘉的脸。
“妈,你认识他?”钟离衡问着把小嘉抱过来,看着母亲的眼神更冷,也更锋利。
“不…不认识。”钟母的眼神闪烁一下。
“小嘉,喊女乃女乃。”钟离衡笑着对小嘉说,笑得跟那天萧萧初见小嘉一样怪异。
小嘉虽然年幼,却似乎很敏感。他怯怯地站在沙发前严厉的钟母,害怕地向钟离衡怀里缩了缩。
“如果你还承认自己是你爸的儿子,就断了跟这个女人的关糸。”钟母似乎也不敢看小嘉的眼睛,甚至有点慌然。但是这件些事情她表明绝不会退让,说完就走了。
一声关门声响过后,公寓里陷入空前的沉寂。萧萧站在那里半天,才想起来钟离衡的胃不舒服,又转身去接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钟离衡自己拿出药盒,她看到他摊开的那只手掌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母亲临走前的那番话,还是因为胃痛得实在太厉害。
萧萧不忍看他,转身找了清扫工具去扫地上的那些碎玻璃。
钟离衡把药片搁进嘴里,就着温水服下,然后把小嘉推开一些站起身来。
“我会查清楚的!”他没有看她,声音低沉偏冷,然后也出去了。
萧萧捏着碎片的指尖颤了颤,锐利的边缘割破了皮肉,血蜿蜒地顺着手指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