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浮生歇
一局已殁，另谱一局，往事已成繁烟，我只想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弥补你青春中，我曾迟到的时光。
——小药罐的微博
顾花回坐在浅湾江边高高的白色护栏上，吹着冷风，静静地望着远方划过的轮渡。
船鸣涤荡，半江碧赤，这场景美得像是一幅城市沙洲写真。
脚下的江水一**地拍打着护河堤，下午的阳光经过一天的疲惫，萎靡散发着残光，整条江看起来就像是一片盛开之中的黄昏之海。
热烈奔腾的江水，在冷酷无情的岩石上碎成一大片晶莹的水花，四分五裂般凄楚疼痛，在阳光下泛着憔悴的轻吟。碎过之后如烟花般绽放，水流又沿着岩石斑驳的轨迹沉到江水中，和所有江水一样普通，那样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顾花回低头看着，突然觉得，江水也有江水的幸福。
碰到岩石，就算是痛得四分五裂，却依旧能够回到河床的怀抱，和所有没有受过伤的水花一样沉浸，没有显现出任何的不合群。
可人要是痛了，便会念念不忘，尽管将伤口小心掩饰收藏，却始终和没有受过伤的人不一样。
时光轮换，思绪幽幽回到一个小时前。
她失魂落魄从医院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手机和手提包都还落在和关凌霄分手的那个酒店套房里。她身上什么也没有，不想回家，也不想继续奔波。
她的心太累了，只想找个港湾静静地休息一下，走着走着便不知不觉来到了浅湾江边。
这条江叫浅湾，但其实并不浅，H市每天都有那么几个失恋失婚失意乃至**的人来这里投江自杀。据说，在水里死去的人，会更快地过那冥界的奈何桥，饮下孟婆汤早日投胎超月兑红尘世外，所以这里便成了自杀圣地，远近闻名。
当失魂落魄的她，看到这一片曾将淹死数万人的江水时。
就像是在沙漠中久旱逢甘霖的行人看到绿洲一样，纵然知道前方可能是海市蜃楼梦空一场，却还是觉得自己浮躁的灵魂得到了神的安抚。
这里才是她的安身之所。
她模模糊糊的想，也许只有死后，她才不用再那样难堪耻辱地遭受别人同情的目光。
那种眼神，比直接杀了她还多百倍的刺痛。
顾花回的瞳孔空洞而涣散，像是受到了神的指引，脑袋里茫然一片，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样，当她四肢并爬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以极其不雅观的姿势爬上白色护河栏杆就要纵身往下跳的时候，哪一个刹那，心念百转，她突然就定住了。
她耳畔是江水拍打护河堤墙壁的声音，噼里啪啦，一声又一声荡漾在她的心间。
“呵呵呵，顾花回，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花回轻轻地笑了起来，盯着江水，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着：“这……是要殉情吗？”
她被自己轻生的姿势吓呆了，乌黑的眼睛里茫然一片荒凉一片，绷紧的身子顺势坐在白色的护栏上，即使已经逃离危险区域，顾花回全身还是不可抑制地打着颤，纤细柔弱的身子在栏杆上剧烈地晃了晃，顾花回的两腿吓得直哆嗦，死死缠住白色的支撑柱，发白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冰冷的栏杆。
她苍白的小脸上，咬着唇，挂着淡淡的嘲讽。
冷风吹过，耳鬓的青丝微微拂动，像是情人的手划过她的耳畔。
“别说笑了顾花回……你是谁呀？”她自嘲地轻笑，声音发颤，“你可是顾花回，那个自私自利的顾花回，那个贪生怕死的顾花回……那个明明知道回国是为了抓奸，还能够镇定地在妆镜面前花三小时梳妆打扮意图在小三面前摆下马威的顾花回呀……”
她歪着脑袋，定定地望着波涛汹涌的江水，浓密的眼毛轻轻颤了颤。
“你那么爱自己……怎么会为了那样一个忘恩负义的贱男人而自杀呢？”
顾花回静静的在栏杆上坐着，看着一**的水花消逝在汹涌的江水中，那样不知疲倦，混乱嘈杂的心情陡然间平静了下来。
她是顾花回，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也依然会笑着活下去的顾花回。
她怎么会因为这种不值一提的耻辱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顾花回突然就不想死了，坐在栏杆上静静地看了一下午江水，正准备站起身跳下栏杆转身离开的时候，“彭嗵”一声从她左边传来。
离她十米不远处，有人越过栏杆一跃而下，跳进江里。
下一秒，顾花回也奋不顾身地跳了进去。
这一个情景，她今后每每想起来，都有些欲哭无泪哭笑不得。
她发誓，她真的是想要救人，而不是被他吓得手一滑掉进江水里的。
掉进江水里的那一瞬间，顾花回捶胸顿足狠狠地将自己从上到下鄙夷了一顿。
你说她一个得过青少年女子组100米花式游泳冠军的人跑来这里跳江自尽，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顾花回发挥着她得过青少年女子组100米花式游泳冠军的游泳技巧，在汹涌澎湃的江水里扑腾了两下，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顺势将那个淹没在她不远处的自杀者一并给救了，攀着轮渡码头边大片沙滩，将死鱼一样的那人扔到了岸上。
“喂喂喂，先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顾花回拍拍那少年冰凉发白的小脸，他昏迷不醒，两眼紧紧的闭着，像是已经失去了呼吸。
顾花回心一紧，她参加游泳比赛的时候，学过急救，连忙俯低身子耳朵贴到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还有救。
她用手扳开他紧闭的嘴，用手指去抠弄他口里堵住呼吸的泥沙和呕吐物，解开他领口的几粒扣子，保持他的呼吸顺畅。顾花回咬牙将他翻过身子，这人虽然看起来十七八岁大，但身子极为瘦削，顾花回没使多大的劲就将他的月复部放在她的大腿上，让他的头尽量下垂。
她按着他的背部，微微出力压住，将他胃内的积水挤出来。
“咳咳咳……”那人轻咳出声，惨白的唇边呕出一口江水，稍稍恢复清明之后一把推开顾花回，倒在沙滩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形成一种极度自我保护的姿势，湿哒哒的白色衣衫上滚满了泥沙，污秽不堪，他的样子看起来极为狼狈。
他眼睛猩红，狠狠地瞪着一脸诧异顾花回，声音嘶哑。
“谁让你救我的？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恨你，我恨你！”
顾花回莫名其妙被他推开，这里正火大，没想到她费尽力气辛辛苦苦救了他，他不知感恩就罢了，醒来竟然还这样对她大吼大叫的，真是好心没好报，顾花回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压抑了一天的坏脾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一时火起，劈头盖脸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巴掌，震得当场二人都愣在当场。
那人怔怔地看着顾花回，惨白的小脸上清晰的浮现出一个火红的巴掌印。
眼睛睁得极大，像是没有想打顾花回会出手打他一样。
顾花回也呆住了，她在人前一直都努力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姿态，没想到今天却一直破功，先是暴力地推开关夫人，现在又狠狠地打了一个陌生人。
她不得不开始垂头深思，难道自己真的有欺负弱势的暴力倾向？
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顾花回更加觉得没有面子。
输了气质也不能输了气势。
顾花回摆出一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恶狠狠地瞪他。
“你对我凶什么凶？你该恨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让你自杀的人！我好心救你，你却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你们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关凌霄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把我当什么，挥之而来呼之则去的移动银行吗？”
顾花回越说越伤心，一不小心就又想起了关凌霄，要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跑了这里自杀，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这么丢份。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让我死？”
那个少年闭着眼睛，痛苦地哑声轻喃着。
惨白的小脸上不知是泪痕还是水痕，湿漉漉一片，就那样无力地躺在沙滩上，黑色的短发上沾满了细沙，样子实在是可怜。
顾花回见他这副模样，一时也狠不下心来。
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昨天在关凌霄面前的样子，是不是也如这人一样可怜兮兮的，像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虫。
“喂……你不要这样，为一个漠不相关的贱人去死真的不值得……”顾花回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在里面，放软了口气，“你还有关心你的父母，疼爱你的家人，你这样一死，那些欺负你的人只会在旁边看笑话，在你死后更加快活，而你的家人却会因你的死而痛不欲生，你忍心这样对你的家人吗？”
“呵呵，家人？”那少年睁开眼睛，涣散的眼睛盯着顾花回，嘲讽地笑了一声，“我的家人早就死了，剩下这些人，只想致我于死地，我每天活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还不如去死，早日入得地狱日日夜夜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最后几个字差不多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竟然他们千方百计想要至你于死地，那么你就更不应该死了。”顾花回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对这个陌生少年格外疼惜，现在劝服他，像是在劝服当初想要自杀的自己。
“知道吗？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来这里也是想要自杀的。”顾花回轻手轻脚坐在那少年旁边，抱着膝盖，轻笑着望着那少年的眼睛。
果然，他一脸愕然地看着顾花回。
“但是，我要跳下去的那一秒就后悔了。我怕死，不管你现在怎么想，但相信我，再也没有比活着更加幸福的事情了。这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爱我。若是我就这样死了，那么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一个人像这样深深地爱着我，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顾花回轻声说着，说给他听，也像是在说着自己听。
“我死了的话，那个伤害过我的男人就会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他们会过着幸福的生活，我在他的生命里就什么也不是。”
“若是将来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我的名字，他也许只是一笑而过，说：‘唔，不记得了’……”
“看，生命这样脆弱，你用力的生活了这么久，在泥泞里挣扎了那么久，在别人眼里就只剩下这样一句，‘唔，不记得了’。”
“……你被他伤得这么深，他却对别人说，‘唔，不记得了’。”
顾花回笑着看着他：“这样，你甘心吗？”
清秀的少年怔怔的看着她，她的背后是江水黄昏，轮渡帆帆。
夕阳西下，破败的柔光在她的身上罩上一层朦胧的光。
温温浅浅，人畜无害。
像是引诱人堕落的黑暗天使路西法。
她弯着眼睛，笑着对他说：“你痛苦的死亡，在别人眼底，只剩下一句‘唔，不记得了’……这样的死去，你甘心吗？”
她看着远方的江水，唇角的弧度慢慢的松了下来。
安寻听到她说：“我不甘心。”
－－－－－－题外话－－－－－－
简绿河：新文新气象，收藏依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