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式明显走神,夏若初眨巴着眼珠子盯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以冷漠掩饰心中的矛盾,沉声说道:“洗洗睡吧。”
夏若初就等这句话,洗澡睡觉乃人生两大乐事,更何况睡醒之后会发现原来不愉快的事情完全是一场梦。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睡觉,想要摆月兑这场噩梦,听到他的话,难掩心中喜悦,嗯了一声,立即奔向浴室。
她脸上隐约的笑意对他视觉造成巨大的冲击。只要她微笑,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真是喜怒无常的家伙。”商式低声嘀咕着。“算了,不是她的错。出身岂是她能选择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如此想的瞬间,他感到了释然。原谅一个人并不难,只需要一句话而已。原以为自己是冷血了,在她微笑的时候,他觉得心是热的。
当他走到房门时,听得从浴室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哗啦啦的水声。这个声音犹如魔咒一般,让他无法再向前,身体转了个弯,被声音牵引着走去。
水流声越来越清晰,哗啦啦地响,接连不断地传至耳膜,甚至可以想象出在氤氲水汽里包裹下那个凹、凸有致的玉、体,暖暖水流缓缓滑过她每一寸肌肤,亲吻着芳泽,温柔且细滑。他伫立在门前,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心跳加速,那股暖流自上而下地流遍全身。如果能成为那水流,那该有多好。他如此想着,这种欲、念越来越强烈,屏住了呼吸,冲动之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一点一点靠近门把。
此时,隐约的水声停止。奔涌的欲、念随着水流声的窒息也戛然而止。如做了亏心事一般,他马上收回手,落荒而逃。第一次,他如此忘乎所以,不知所措。
夏若初从浴室出来,已经不见了商式的踪影。她擦干头发,躺倒在床,无目的地望着天花板,遐想着事情的进展。始终无法相信,她的母亲会夺取一个人的生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抱着这样的决心,她安心地渐渐入睡。朦胧的睡意里,一阵奇怪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她瞬间惊醒,凝神倾听,是手机震动的声响,循着声音找去,沙发底下有一台手机,应该是商式落下的。她捡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很是熟悉。“妈咪的打来的?”她欢欣,真是意外的收获,想要接听,却有密码。
密码?密码?密码?她想了一下,顺着心意依次输入372110,竟然解开了,摁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何以姿的声音:“你是秋儿的儿子是吧?”声音依然动听,焦急中带着几许慈爱及愧疚,女儿不见了焦急是必然的,慈爱是母亲的本性,可为何要愧疚,这让夏若初很在意。她一听,很是意外,就没有出声。
那边,何以姿接着说:“你要替秋儿报仇,冲着我来好了。是我的罪过,与初初无关。那时候,初初还没出世呢,请你放过她。我的罪过让我来承担。”声音不变的动听,愧疚之中已经带上了请求。
夏若初震惊,拿着手机的手不知在何时开始颤抖。这么说,何秋画跳海不是意外,真的是有人推她下去的,而那个人就是何以姿。
“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谴责,背负着杀人的罪恶感,天天担惊受怕,怕被人发现,不敢去海边,甚至害怕秋天。”那头,何以姿忏悔着。夏若初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央求母亲去海边玩的时候,母亲总是推辞,每到秋天,母亲就很少出门,原来如此。
“放了初初,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过。如果你同意,明天早上,北海湾见。为什么选择那里,你很清楚。秋儿就是在那里掉下去的。从那里开始就从那里结束吧。”何以姿有种释然感,好像期待了很久似的。她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刚才收到的,不知何人寄来的,里面装着二十四年前那个夜晚的事情,有文字也有照片。这些让深藏在何以姿内心深处的记忆翻涌。时间要追溯到二十四年前。
……秋大走过。
我无形之中对秋儿产生了疏离感,害怕她抢走我的一切。我常常想,为什么她不好好呆在乡下,为什么要和我争,一个十八岁的小女生,怎么可以担当起继承爱雅的重任。夏末那天,秋儿在比赛中凭借出色的小提琴演奏获得了一等奖,家里上上下下一片欢欣,大家对秋儿的肯定让身为姐姐的我深感压力,越来越厌恶她了,恨不得她马上从我面前消失,回到乡下去。
过后一个星期,秋儿心情很低落,不出门,食欲也不好,经常一个人发呆。大家都很关心她,怕她憋出病来,什么事情都迁就她,常鼓励她多出去走走。这让我更不高兴,羡慕嫉妒恨,我全都倾注在她身上。初秋的傍晚,她忽然说要去海边玩,去看海上明月东升。她似乎还没感觉到我并不喜欢她,所以才邀请了我。我很不愿意,可爷爷要我陪她去,没办法,为了保持住在爷爷心目中的好形象,我只好去了。我很委屈,一路上闷闷不乐,可秋儿兴致挺高,听到她叫“姐姐”,我就心烦,凭什么总得照顾她,凭什么妹妹不能迁就姐姐。
那天是个晴天,海边的空气很好,晚霞褪去之后,天渐渐黑了下来,风更大。我想回家,秋儿说再等会儿,月亮就要出来了。我说,好啊,干坐着,不如做点儿事情打发时间。她点头同意。我提议捉迷藏,让她找我。实际上,我想偷偷溜走,把她一个人留在海边。我才没那么好兴致陪她看月亮呢。她没有看出我的用心,再次同意。
我离开沙滩,到车站坐车回去。爷爷刚好打电话过来,要我好好照顾她。我更气,但是爷爷的吩咐,不能不听,只好原来返回。秋儿已经不在沙滩上,望望四周,发现她已经爬上了崖壁上。真是个认真幼稚的人,我怎么可能躲到那种地方去。我很郁闷,打算从背后吓唬吓唬她,就偷偷地爬上去,在她背后大叫一声,可她掉了下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她站不稳,才会掉下去的。我想救她,但是海浪很大,我不会游泳。她在叫喊,是的,好像是叫喊,是向我求救吗不知道,好像是的,海浪声淹没了一切声音,我甚至看不到挣扎就不见她了。我害怕极了,不知该怎么办,怕爷爷骂,怕人说是我的错,说我是杀人凶手,我不想坐牢,不想。
真的怕极了,很怕很怕,全身在发抖。不过,一瞬间,我高兴起来。她不见了,死了,就不会有人跟我争了。德似乎很想我继承爱雅,是的,很想。他曾经说过,很希望看到我的作品登上世界的舞台,让更多人看到我的才华。我为爱雅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努力,凭什么让一个毫无作为的丫头抢走。不能,绝对不能。她掉下去已经有好些时间了,就算捞起来也是死了的吧。我这样想着,就跑去喊人。人们来了,找了许久都不见她踪影。人死了,尸体都没有找到,只在崖壁上找到了一双鞋子。
大家都以为她是跳海自杀的。因为她前几天的表现很怪异,好似得了抑郁症。所以,她要到海边自杀,还把鞋子月兑下来。
之后的事情呢,谁知道呢。在那一个夜晚,何秋画就死了,葬身大海,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人,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本来,有一次机会可以弥补的,减轻罪过,但我越陷越深,最后罪不可赦,是我放弃了。还是因为害怕,害怕拥有的一切。现在,我是真心忏悔,为了初初,我的女儿,我没什么可怕的了。
……
何以姿回想往事,罪恶感更加沉重,经常会在梦中惊醒,从不敢去海边。时间慢慢走远,罪恶感却一天天加重,她不能确定,哪一天会支持不住,崩溃掉。如今,终于有人要她为所做的做出偿还,她反而释然了。要来的终究要来,做了罪过的事终究要接受惩罚。这是天理自然。“我可以叫你式儿吗?”她的声音是温暖的。
夏若初说不出话来,听这样的语气,她的母亲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把自己的堂妹推下海,原因真的是为夺得家族的继承权吗?不。她不愿意相信,在她心目中母亲是圣洁慈爱的,才不会做出那样肮脏的事情。但事实摆在眼前,已经亲口承认了。她想问为什么,却说不出口。母亲一定不愿意毁掉在女儿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吧,那么她就装作不知道了。不管如何,她的母亲仍是伟大无私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无论曾经做过什么,都是好妈妈。zVXC。
因为听不到回答,何以姿着急了,说道:“式儿,求求你,放了初初,她还是个孩子,也是你妹妹。杀了自己的妹妹,那种苦我最明白,我希望,你不要走上这条路。你要报仇,我愿意拿自己的命换。求求你,放了她。我知道,我错了,要罚就罚我吧!”听得出,她声音哽咽了,是绞心的痛。
上一章回封面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