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白寒清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过身之前还对着重隐百般怜惜、轻碰轻放的韩冰儿,此刻正悄悄地扭过头,静静地凝视着他肖寂而又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气息的背影,闷闷地将声音吞回了嘴里,摇着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真的是个特别诡异的循环,他们在彼此的背影后真情流露,却又在彼此的面容前矜持做作。仿佛是约定俗成的一般,两人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三分可悲三分可怜三分可笑,还有一分,却与他们无关,那是局外人沉重的扼腕叹息……
沉默了良久,韩冰儿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晨曦已一丝一丝地流泻而下,柔和的光芒普照着大地,暖洋洋的。然,寒气犹在,冷意刺进温暖中,渗出清凉的感觉,让人眼前一亮。
“那三个时辰之后,我们在三里之外的长亭汇合。”
“恩?”
对上他侧过头投射而来讶异的目光,韩冰儿低头爱怜地顺了顺重隐凌乱的发丝,沉静道,“我得回茶庄置办一些必需的东西。这一路,我不能让重隐的伤有一丁点的恶化。你等我便是。”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似是催眠曲一般祥和绵软,但从她的眼神中透出的彻骨的冷光,那是没有丝毫遮掩的赤、果果的杀气,足以将一些胆小鼠辈逼得心跳停止,当场毙命!
白寒清知道其实事情远不如她对他解释得那般简单,但她既不想多言,又已是她决定了的事,他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当下颔首闻言道:“那好,你早去早回。”
韩冰儿感激他的心照不宣,双眸闪动,郑重其事地给了他一剂定心丸:“你放心,晌午之前我一定能赶回来。”
话音还未在风中散尽,她的人却已不见了影踪。白寒清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直到双目再也捕捉不到她的身形,他才垂下眸子,轻轻带了一眼重伤之下昏迷不醒的重隐,喟叹了一声,却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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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账,是拖不得的……韩冰儿深知这一点。
所以她脚下生风,一路快如闪电般地朝前狂奔。尽管酣战风流了一夜,身子酸痛重得跟铅块似的,连力都提不起来,但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适应体内翻腾鼓动的真气,连喘口气的间隙都不留。
放着那么个危险的人物留在至亲至爱之人身旁,她怎可以安心,谁又能料得到,接下来受伤流血的又会是哪一个!若是那样,她根本不可能心无旁骛地带着重隐赶赴药王谷。
牵挂太多,便成负累,她要是要身边的所有人都毫发无损地好好活着,就得先将伤害的源头连根拔起。
茶庄,她是回定了!金伯,她是除定了!系在心尖上的人,她是护定了!
说来,她也消失了整整一天一夜了。虽然错过了栖霞县人人推崇的花灯节,但她所经历的一切也足够令自己永生难忘了:被看似忠厚老实的下属出卖,被看似温柔多情的爱人背叛,遭谋算,遭下药,遭毒打,亲眼看着所爱之人身受重伤,亲手夺走了最不该亵渎的师傅的清白……
她所能回想起来的,只有极乐之后的苦闷,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疯狂惨痛的伤害,与幸福快乐的花灯节完全搭不上边,不对,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韩冰儿豪气地一甩发丝,嘴角浮起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不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她倒要瞧瞧,什么样的风浪能彻底将她击垮!
一味地陷在过往的痛苦中,只会让她的心力更加的交瘁,心情更加的抑郁,她绝不会做个任人欺凌且一无是处的弱者。唯有把握住眼下,才能避免重蹈覆辙,不让自己伤上加伤!
正想着,深棕色的大门赫然出现在眼前。韩冰儿眼尖地留意到小门处有个一直在左盼右顾、探头探脑的梨黄色身影,美眉一挑,她停下使得出神入化的轻功,身形随即顿住。
韩冰儿盈盈微笑着,装模作样地拂了拂那丁点未见尘的衣袖,又提了提黛色的裙边,微微一拢,落落大方,而后施施然地向茶庄的正门慢步而去。
果不其然,随风那小丫头一点也沉不住气,没等她踏过大门门槛,她便朝她小跑了过去。一面快速迈着碎步一面还猛力挥着锦帕,上头的两只黄鹂仿佛活了一般地左右晃动着。
“小姐!~小姐!——”喊得真叫一个起劲,声音又嘹亮又尖利,街道上的路人都被她引得频频驻足,朝后观望。
韩冰儿叹了口气,将冰凉的手背贴上额头,止不住地直摇头,若不是想提前从那丫头嘴里探出些有用的口风来,打死她都不想丢这个脸!
“鬼叫个什么劲儿。”韩冰儿故意拉下脸,甩在撒着欢跑到她身前的随风的肩上,响动倒是很大,但实际上她是半点力气都没多用。
随风眨眨眼,知主子其实雷声大雨点小,是在同自己说笑,娇嗔着缩缩脖子,甜甜笑道:“小姐莫怪,莫怪。是随风不好,只因等您等得太久,好不容易见到您了便太过激动了些,不知不觉地就大喊出声了。”
韩冰儿听她说完,眉头轻皱,指着她的鼻尖哼哼道:“都说过多少遍了,别总是‘您’啊‘您’的叫唤,我还没老到那份上。”
懂规矩,知本分,明尊卑自然是好事,但作为她的心月复,太过见外总会显得有隔阂。自入韩府以来,她一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能相信的人本就少之又少,像是叶子,禾进,再加上随风,这些个被她相中的人,无论有无大的用处,她都不想仗着大小姐的身份威压他们。
见随风被自己念得低垂下脑袋,韩冰儿轻笑出声,温柔地模了模她的头,问道,“行了,别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下次记得改口就是。对了,你说等了我好久,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