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夜目送着陆珩之消失在长廊的尽头,缓缓垂下眼睑,他闪烁的眸光之中透着令人捉模不透的深沉。尽管压抑紧迫到极致,但却又如同吸力十足的磁石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一切人事物收入其中。
这便是他致命的却又无往而不胜的魅力所在:就算是含着剧毒的美酒,带着利刺的枕席,只要他献到你面前,没有一个人会不选择一饮而尽,安卧其上。自然的,也包括她。
微微仰起头,和煦的日光撒在面上,花镜夜将薄唇打开一道小缝,吸了一口气,却似害怕泄露了什么秘密一般,复又抿住,不经意间便流溢出了唇齿间的芬芳。他恍惚着抬起手,双目毫无焦距,却极温柔地一下又一下地顺着韩冰儿的青丝,就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难能可贵的全心全意。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的进退两难,也没有人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之下的挣扎,更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他曾经不止一遍地告诫过自己,和她保持距离,离开她越远越好,不要和她有任何的交集。不然,终有一天,她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还是对她放任到过了头。明明希望她有朝一日会厌恶他,直至放弃,甚至是,倾尽全力地去恨他,却在见到她朝自己示弱乞求的那一瞬,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说是他在纵容她,倒不如说,其实是她在纵容着他吧。
只可惜韩冰儿浑然不知,只受宠若惊地咬了咬下唇,切身袭来的痛感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整副身心像是被彻底涤荡了似的,她欣喜若狂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个梦。花镜夜非但没有嫌恶推拒,甚至还回抱了她!当真是喜难自禁,她飘飘然,顿觉自己在云端漫步。
约模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见韩冰儿还是牛皮糖似的黏在自己身上不愿放开,非但如此,还得寸进尺地越抱越紧了,花镜夜淡然澈冽的面容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细小的崩坏,清冷的嗓音在下一刻刺入她的耳膜——“我身子快麻了,你可以松手了吧?我和金先生约好时辰对弈的。”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底气,大概是对方刻意而反常的纵容让她有了一丝被宠爱着的错觉,韩冰儿竟直白地撒起了娇来,不由分说换了一边脸颊重新贴上去,手还不安分地抓住了他的腰带,俨然疯子一般的无理取闹,大有你要走我直接扯开的架势。
“不松,我不准你去。”
“别耍小孩子脾性。”花镜夜喘了口气,一时之间连哭笑不得的气力都提不上来。她虽勒得极重,使了很大的劲,连身子都绷紧了,但却没有弄痛自己。语气缓和了下来,“给我一个理由。”
韩冰儿眼珠子一转,说谎不打草稿:“唔——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同金伯商量,他没法陪你下棋了。”这么说着,却还是死皮赖脸地不肯撒手。
花镜夜无奈地沉默了一阵,不舒服地动了动腰,赫然毫无波澜地来了一句,“你哪来的怪力,我的脊骨都快要被你捏碎了。”
“什么?!”韩冰儿一听,吓得赶紧跳离了他,后退了三大步,险些栽倒。“镜夜,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疼?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堪堪站稳,一边口齿不清地辩解,一边又重新跑到他面前。这一次再不敢用力,只将手象征性地攀在了他的肩头,瞪大了眼睛,焦急地从头到尾把他扫视了一遍。
花镜夜施施然撩起挡住视线的一绺发,浅浅扣入耳后,然后曲起食指挡在了薄唇附近,眉眼弯起一个极漂亮的弧度,爽朗却又极其短促的笑声猝不及防地溢了出来,在半空中兜兜转转,久久未散。
瞅了半天瞧不出一丝异状的韩冰儿当即愣住,怔怔地盯着他,双目中闪过的惊诧就如同是目睹了惊涛骇浪山崩地裂了一般。
花镜夜会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来耍弄自己,本就已经算得上是个奇迹了。再加上他竟然……笑了?韩冰儿连想都不敢想,虽然被他下意识地挡住了,但笑意和笑声不会骗人,这怎能不让她风中凌乱像被惊雷劈中一般连思绪都无法正常转动了。
花镜夜不常笑,应该说,是根本不怎么现于人前。至少,她见过他微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并不是他生性寡淡不爱笑,而是每当他展颜,世人便知真的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一说,惊叹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光是沉静不动,便姿容赛仙,莞尔一笑,更是倾国倾城。若此,便总是每每闹出些掷果盈车,门庭若市的喧腾场面来。
当他还是青葱少年之时,面貌还未完全长开,就已经有很多的女子上门提亲了,其中不乏王侯将相之女,或手握重兵,或权势滔天,但碍于他的义父是出云的帝后,只要他不愿意,也没人能强迫他。
但仍然有大把大把有钱人家的女子,愿意千金博他一笑,挤破了头,散尽了财,也还是无怨无悔,至死方休。久而久之的,他怕了,累了,也倦了,渐渐地,便忘了该如何微笑了。
“不这样说,你会放手么?”花镜夜抚平被她拉皱的外袍,似是根本没意识到到自己一个浅笑的冲击力有多大,只自顾自道,“我不想失约于金先生,我可以等你们谈完。”
韩冰儿抬头看着他
,眨眨眼,再眨眨眼,猛烈地摇着脑袋,坚决道:“不行!绝对不行!”
花镜夜斜睨了她一眼,郑重其事地保证道:“我不会打扰到你们。”
不是这个问题啊……韩冰儿在心底默念,欲哭无泪地想:我是要去宰了他啊!你在我旁边,是要看着我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喝他的血么?天,我怕脏了你的眼,万一要是波及到你或者只是吓到了你,心疼后悔的不还是我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