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离比起那一日穿得要好看上许多:一袭水蓝色的长衫,系着亮白色的宽衣带,上绘金线织就的各色祥云,层层叠叠,袅袅婷婷,令人赏心悦目。
他长长的银发被高高竖起在脑后,极简单的一抹光,没有多余散下的发,尾梢倔强得在风的吹拂下竖得笔直,干净利落到极致。
“呵,没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尹大神医竟会现身于此,真是让小女子我意想不到,不胜惶恐!”
没有人知道在韩冰儿那谈笑风生的刻薄酸人而又假惺惺表象下隐藏着一颗如何澎湃的心。他竟然赶来送她最后一程了?!
尹莫离笑得妄然,抬手轻轻抚模着小紫貂的小圆额头,直把那小家伙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哦,是么?也不知是谁,虎姑婆似的掐着我的紫儿,恶毒地威胁——‘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他再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躲闪闪不肯露面,我就先拧断你的脖子’的?茆”
“啧,你既不知,更别说是我了。”她这样说着,侧过头正巧瞥见小紫貂弓起了上身,不满地瞪着自己,韩冰儿哪里会去搭理它,眼神一凛,连纤长的睫毛都染上了一层寒霜。
小紫貂立马瑟瑟地缩了回去,四只爪子可劲地抖来抖去,轻声呜咽着,一副博人心软的可怜样。
尹莫离却忽地沉下脸来,冷声道,“我来,只是为了说清楚一件事:药王谷只欢迎陌生来客,我也只救从未见过的人。我希望,将来不至再见到你。蚊”
风虽大,但他的声音却有本事在半空中回转良久良久,最后犹如一柄调转箭镞的利箭,深深刺入她的心口。
“我,知道了。”韩冰儿面上波澜不惊的,咬字也很清晰,实则心却在隐隐作痛,“我不会再来。”她如是说,宛若宣誓一般郑重其事。
那一刻,她不禁开始怀疑,是否太高估了自己。她真能放弃他,忘掉他,在她只要想起“永世不见”这四个字便会痛彻心扉的情况下?
“记住你说过的话,若是食言,没人救得了你。”尹莫离松开手,小紫貂会意地跳开,他迈开脚步,朝她走去。
眼波一转,这才发现重隐和白寒清竟不知去向了,韩冰儿咬唇敛眸:不,她不后悔!她做得没错!
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从未出过谷,没有见识过外头的险恶;他向往的是一夫一妻,琴瑟和鸣,就像他的爹娘一般相亲相爱;他要的是一个能永远陪着他的伴侣,在这药王谷里呆上一辈子,恩爱,成亲,生子,一起慢慢变老,同生、共死。
尹莫离在她失神的空档已站到她的面前,韩冰儿呼吸一窒,多想朝他大吼一句,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来动摇她的决定!
只是,少年缓缓抬起了手,轻轻贴上了她的脸颊。
他的手,游走于世上各种药材之间,灵巧、迅捷;他的手,指挥着千百万珍禽异兽,高贵,神秘;他的手,施针研药、把脉治病,无所不能……
韩冰儿做着深呼吸,那一瞬,她意识到自己无比贪恋他的体温,上唇触碰下唇,甚至连牙齿都在没出息地不停地发着抖,任她强逼硬迫,仍是说不出半句伤他的话来。
尹莫离微微叹了一口气,一向不知愁滋味、无忧无虑,只知任性胡来的少年,此时此刻却愁眉苦脸的,深深的眼波中不知蕴藏了何种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他捧住她的下巴,食指摩挲着细腻的肌肤,“你不要怪我。”撂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尹莫离垂下头,径直吻上她轻颤的唇瓣。
濒死的感觉逆袭而来,迅速渗入她的口腔中,韩冰儿就像是一条不会凫水的鱼,浸在深不见底的海水中,仅凭尹莫离度过来的几丝稀薄空气,勉强撑着而不至昏厥倒地。
她既狠得下这个心,就该清楚,以后,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也不会有如此火爆嚣张的少年同自己顶嘴斗气,再也不会有如此稚女敕天真的少年同自己撒娇耍赖,再也不会有如此顽皮活泼的少年,披散着一头夺目的银丝,抱着一只稀贵的紫貂,站在茂盛的绿树之下,对着自己横眉竖眼,左右看不惯了。
韩冰儿的理智濒临失控,尹莫离的主动让她开了一个大口的心更是往下沉了一分,除了鲜血在隐秘处哗哗直淌,除了滔天的痛感,她感受不到任何的喜悦或是悸动。
任由自己的双臂不规矩地交叉着,环绕在他的脖颈后头,甚至扯住他柔软的银发,一圈一圈地绕入指中。
两人的唇贴合得难舍难分,频频溢出的难耐的低吟更是惹得彼此的***攀升。
韩冰儿肆无忌惮地瞄着满面潮红的少年,看着他泛着水汽的眼角,长长的睫毛抖动狂颤,每一个器官都像是经过上天的精心雕琢,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就地将他打晕,然后抱上马车,管它后果如何,只要能载着他远走高飞!
就连韩冰儿自己也料想不到,她竟然会冒出这种疯狂的近乎山贼的霸道不耻的念头来!偏偏此类邪恶的行径,她在心底却赏识喜爱得不得了,若是她的脑中没有那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清明尚存的话,她早就露出獠牙,直接饿狼扑食了!
最后,还是尹莫离率先推开了她,那样决绝,让还在纠结在复杂思绪中的韩冰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理智吵吵嚷嚷地重新飞回了她空荡荡的脑子。
“你快走,我不要再见到你了!”尹莫离狠狠抹着红艳艳的唇,扭过头,留了个背影给她。一切来得太快,韩冰儿根本反应不过来,指尖还飘着几根银丝,她愣愣地想:他如此匆忙地背过身去,生生扯下这些发丝,竟也感觉不到疼吗?
尹莫离的肩线微微地起伏着,他没有再开口,水蓝色的外袍同长天一色。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更何况,见他那副只愿君行远的模样,肯定是半里也不愿移步的。
一曲终了,韩冰儿恍神地一个怔松,回忆也就此而止。抬起眼眸,熟悉的软帘正轻飘飘地扬起,日光明明灭灭地走进走出,她的面前是面容清逸的白寒清,坐姿优雅,紫竹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很好听。”韩冰儿牵起嘴角,中肯道。
白寒清别好箫,朝她微微笑,他淡淡道:“冰儿,若你忘不了他,大可不必顾我。”
没等她蹙眉,甚至没等她开口,他稳稳地竖掌挡在她的眼前,“先听我说完。诚然,我做不到重隐那般豁达,没法毫无怨言地和那么多人,共享你。我承认当时亲眼撞见你同他……我根本就忍受不了,却强装大方无谓,但除了远遁,我别无他法。我实在是嫉妒得发狂!那个时候我若是不走掉,难保不会出剑砍了尹大夫!”
“但是……”他收回手,捂住脸,声音从手指的缝隙中漏出来,“不管那道坎有多难过,我最最见不得的,是你的苦闷。我要我的冰儿一生一世都开开心心的,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更别说,是因为我的缘故才……”
“够了,别说了。”韩冰儿冷下脸来,眸色却是一派轻柔,她有些强硬地掰开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一字一句道,“以后别再胡思乱想,根本不是这样子的!你下次要再敢说出这种毫无理据的话来,我绝不会轻饶你。”
白寒清被她的力道掐得生疼,这样子刚硬强势的韩冰儿让他赫然一怔,似乎从那一日开始,她就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抑或者,她根本就没有改变过,只是将真实的自己显露了出来而已。
韩冰儿喟叹了一声,他怎能傻到如斯境地,将这一切都揽到了自个身上。根本就是她选择放弃尹莫离,是她选择忘掉尹莫离,一个本就不属于她的人,她……不要了!
“寒清……”
紧接着哗地一声掀开的车帘打断了韩冰儿的后话,她转而问道:“怎么了?”
重隐一手挑高帘子,连身都没有回,只沉声道:“我们不回茶庄了。今夜也不休息,不,看样子都没得闭眼了,我们得快马加鞭地赶回韩府去!”
“恩?出什么事了?”
“韩府要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