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转念一想,或许就是因为重隐还未走掉的缘故,花镜夜才会说出这一番无关痛痒的话来的吧。
不免猜测起若是两人独处,花镜夜会要同自己说什么。重要到,他这么晚了都尚未就寝,在冷风中一直静立着,等她出现?
但是,她找不到理由去询问,只好就着他说的话往下接去。
“要是我没有记错,双艳国的祭司,也就是你的胞弟,是叫,花镜月?他今年,该有十六了吧。”
相传花家人才辈出,弟兄俩都是绝艳之色,哥哥风华万丈,名至实归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弟弟也是姿容卓绝,毫不逊色茆。
只是兄弟两人从小便被分开培养,大的寸步不离跟在义父的身边,通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才貌双全;小的则留在了双艳国,精通阴阳五行,医卜星相,武艺高强。
自从花镜夜跟着花齐歌来到出云之国后,已有将近十年未见过自己的亲弟了,这次后者能作为使臣出使,他面上专程来警告她云云,实则心底还是非常喜悦的吧。毕竟那份“危险”,也只是对她这个外人而言罢了。
果然,下一刻花镜夜轻轻抬起眼皮,薄唇微动,“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记住我说的话便好。蚊”
韩冰儿噙出一个自嘲的笑,心想这算是无形的回敬么?眼前的男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淡然本色,连眼睛眨动的幅度都是极小的,但是轻柔的睫毛却频频颤动着,美极了,近乎朦胧迷幻。
“好,我明白了。没其他事了吧?”见他抿着唇摇摇头,韩冰儿哦了一声,“没有那我先走了。好困啊……”她状若无意地伸了个懒腰打起哈欠,窈窕的姿态再配上晃动的黑发,骨子里蕴藏的媚气偷偷地冒了个头,花镜夜有一瞬间不由地怔了一下。
一直没出声的重隐拖起下巴,幽幽望了她一眼,蓦然想起将她抱在怀里,狠狠欺凌之时的那种快感与甘美,触感简直让人欲仙欲死,他顿时喉头干涩,呼吸也本能地粗重了起来,他急忙甩甩头,静下心来,遏制住自己这荒唐而莫明的想入非非。
然后,韩冰儿慵懒地抹开了眼角渗出的晶莹,拉过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变来变去的重隐,朝着反方向,头也不回地就走掉了。
花镜夜没有回身,逆向的风更加肆虐,呼呼地从他敞开的领口袖口中疯狂地钻进去,白袍鼓胀飞扬,却根本不显臃肿,他还是那般清瘦纤长,两只手垂在腿侧,指尖挂下来,指甲不长不短,圆润得饱满,姿势真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分明有一股异常的静美与绰约,凌驾于万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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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
但是一连几天,韩冰儿的心情都非常之好。
就比如说她现在走在长廊上,原本各自忙着手头的活的下人们便会自动退得远远的,甚至连呼吸声都压抑住了,那架势就仿佛她拿着把刀随时会将他们劈成两截似的。
就比如说连一向嚣张跋扈的韩霜儿见了她,竟也会毕恭毕敬地行礼,煞有介事地甩着小帕子,微微曲膝,就连脑袋都压低了,虽然不是真心诚意的,每次都能收到她暗地里放射的眼刀,但韩冰儿哪里会计较这些,她一向是来者不拒的。
还比如说林坚亲自下了令,今后再也无须她每早的请安,这些个无用的繁文缛节,能省便省。韩冰儿索性连场面话都不说了,说了句“二爹英明”就拍拍走了人,潇洒得很。不管那只老狐狸做什么,她都绝不会掉以轻心的。
再说,这对父女还真能装,前脚逼死了叶子,也激怒了她,后脚就立马以退为进,开始静观其变了。哼,天知道二爹又在盘算着什么阴毒的计谋,先有一些被重隐解决掉的监视者和死士,后来又是同样老谋深算的金伯,现在……又多了一个叶子。
自动地将这笔账记在了他的头上,韩冰儿完全有理由去相信,既然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买凶杀人,借刀杀人,二爹似乎从来不喜亲自出马,或是不屑,她也没心思去理会。
她既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明了了自己的任务,那么便没有任何的人或事物能阻止她了。冷冷瞥向那一个个躲她躲得狼狈不堪的下人,韩冰儿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她真是爱极了这种将一切控于股掌之中的成就感!
此时此刻,她正走在去找重隐的路上,自从有了那次鱼水之欢之后,韩冰儿越发地肆意大胆,几乎无时无刻不和重隐黏在一起。
从前的矜持和谨慎都飞到爪哇国去了,甚至有几个晚上,她就让重隐睡在自己的房里,没有守外间,也没有打地铺,明明白白地同床而卧,相拥而眠。
其实她并不指望重隐能循规蹈矩的,两人都是正常的成年人,盖棉被纯唠嗑那是小孩子过家家,所以每每到最后,都会发展成让人脸红心跳的……结果。
她眼下本就没什么顾虑了,正大光明地宠着重隐,让府中上下都知道,重护卫,是她韩冰儿的人,若是有人敢染指,绝对会死得很惨!
于是乎,韩府的家丁和丫鬟们胆子虽小,但躲起来谈论的本事还是有的。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众人只道是大小姐移情别恋了,花少爷如何如何可怜云云,同时也让一众姑娘们伤碎了芳心。
重隐那样的脸蛋配上那样强大的安全感,爱慕者自然多如牛毛,但被韩冰儿果决地宣布了所有权,她们再恨再怨,也只能默默流下两行清泪,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韩冰儿自然不会管别人的死活,她正在考虑该想个什么理由将重隐拖上街,陪自己添置些好看的衣物和首饰,但是……那阵恼人的疾跑声是怎么回事?!
竟然还是直朝着她而来的,在如此死寂的空气之中,实在是太突兀太让她烦躁了,韩冰儿猛然立在原地,冷冷对着大口喘着粗气撒腿狂奔的某个炮灰家丁道:“你若是再往前进一步,我便废了你这双腿!”
这话果然有效,那人倾身一顿,险些跪下地去,所幸还是刹住了,就是踢起了一阵黄尘,韩冰儿在尘土弥漫间的绝色脸庞,美得让人捶胸顿足,同时让人心惊胆寒。“大、大小姐!小的该死,小的知罪!请您……”他还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骨砸上地面,瞧他那恐惧的模样,竟然是浑然不知疼痛,只一个劲地求饶,“请您千万不要……”
“闭嘴,啰啰嗦嗦的烦死了!”韩冰儿用衣袖将他甩到一边,“什么事?快说!”
就见那家丁又磕了好几个响头,似是在感谢她的不杀之恩,这才狼狈地爬回来,哆嗦着道:“是……是三皇子和程将军来了!他们正往这里来,三皇子嚷嚷要见大小姐你呢!”
容寂汐和程同风?怎么会是他们?
韩冰儿一顿,微凛的眼神扫向四周忍不住朝这边偷窥的众人,吓得他们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扭头的时候幅度大得简直像要将自己的脖子弄断似的。
她收回目光,面无表情下令道:“我知道了。你做事去吧。”
被吓得不轻的某人立即连滚带爬地有多远闪多远了。
还是换条道去找重隐吧,她的好心情,可不想被两个不速之客给破坏掉。刚想迈步,但是好巧不巧的——
“冰~儿~”随着一个由远及近的穿透力极强的清脆的男声,韩冰儿一抬眼,就见长廊的尽头,少年那张明媚的脸庞在日光的剪裁下熠熠闪光,金黄色的华服穿在他身上却半点不显俗气,苍劲的雄鹰栩栩如生,像是随时会展翅高飞。容寂汐兴奋地挥着手,笑容绽放到极致,走动的速度明显地加快了,“我想死你了!”
听声音,像是眼泪随时会夺眶而出。
容寂汐身后的程同风就显得稳重得多,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脸上依旧挂着任何人也读不懂的浅笑,眉宇之间的英气较之往日优胜一筹,姿态之中的高贵逍遥尽显。
韩冰儿低低咳了两声,脸上立刻皱成一团,来个容寂汐也就罢了,她仗着他不敢违背自己的意思可以二话不说将他赶出去,但是,程同风也跟在他后头是什么意思?反手将她的军?护主来的?还是,纯粹因为兴致太高了?
罢了罢了!韩冰儿吐出一口气,没办法挤出好看一点的笑容,只得假惺惺地行了常礼,“见过三皇子和程将军。”
“免了免了!诶冰儿,这样子太见外了!”容寂汐殷勤地张开双臂,颠颠地跑上来,韩冰儿轻轻皱了一下眉,碍于对方的身份,她强忍着没有动粗,但身子灵巧地一侧,不着痕迹地躲过了他急欲抱住她的举动。
“两位光临敝府,怎不先去茶室品品茶吃些糕点?是小女子招待不周,烦请见谅。”她此话是对着款款走来的程同风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既然是他的监护人,就请不遗余力地看好他,免得他做出让双方都下不了台的傻事来。
程同风将一把折扇塞进容寂汐的手中,眼睛轻瞄过韩冰儿一眼,压低声音道:“好了,别装了。我没有心情同你戏耍。”
韩冰儿身子一僵,下意识瞪起眸子怒视他!听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还有那宠溺之中带着无奈的口吻,他以为他是谁?!自己有和他熟络到这份上么?权力大,官位高很了不起么!
“好,就依程将军所言。”韩冰儿这下倒笑起来了,但却是笑里藏刀的那种笑容,让人看着很不舒服。盈盈的眼波都是强忍的倔强和冷硬,下一刻说出的四个字冷得没有半点温度,“来人,送客。”
就听得“哐当”几声,站在附近的人全都傻了眼,手中捏的东西砸到了地上,一时间也忘了去拾起。
同样震惊的还有容寂汐,他扬着精致纯美的小脸,想也不想便问,“为什么?”停了停,又迅速惨兮兮地补上一句,“我才刚见到你,我不要走!”
“三皇子,我以为我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
容寂汐呼吸一窒,双目中的光立刻黯淡了下来,他咬紧牙关吸了一下鼻子,异常坚决地吐出几个字,“我也说过,我绝不会放弃的。”
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不该自欺欺人,我根本……”
“韩小姐,莫要太过分。”程同风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冷然出声警告,“寂汐好不容易趁着女皇接待来使,抽不出空来管他之际,满心欢喜地来见你。你的待客之道,还真让我不敢恭维。”
听他话中带刺的,韩冰儿之前的那一点愧疚当即飞得远远的,她理智气壮地迎上去,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好说好说,若不是程将军的提议实在太好,让人无法推拒,我大概会多加礼待二位一些。”
程同风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垂头望着她,他的眸色深不见底,仿佛正透过这具美貌的皮囊,窥探着里头的强大柔韧而又月兑胎换骨的魂魄一般。
这种改变实在太过明显,然而却没见容寂汐有多少的不适,依旧一动不动的,那样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似是除了她,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程同风免不了也叹了一口气,陷得太深,可怜却是得不到,而且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可怕也好温柔也好聪慧也好,容寂汐怕是都不会去在意的。他爱的是她这个人,无论怎样都爱,简直痴得令人隐痛。
偏偏有人,不知珍惜!
“韩小姐,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就在韩冰儿以为他打算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程同风却忽然肃然开口了,就连一旁兀自心伤的容寂汐也忍不住回过头来,想听听好友要说什么。
“寂汐他……”
“诶!哥,我口好渴,究竟快到了没有!哇,这里好大!啊,那不是还要走好久?!不要啊——!”
抑扬顿挫的男声,声调偏高,脆生生的,但是偏偏又能听出一股充满磁性的沉敛,毫不违和。
“月儿,安静一些。”是花镜夜的声音,淡得毫无波澜,但却分外有威慑力。
有人正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