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冰儿知道,此时她是不该抬头的,因为她肯定接下来看到的景象,绝不会让她好过。
但是,她阻止不了本能。那是一种听到火烈的声音,感受到他的气息,便会主动去寻的本能。尽管她对此深恶痛绝,却又无能为力。
火烈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挽着他的那个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韩冰儿稍稍一回想便记起来了,她是火烈近日来极宠的女子,自己醒来之时见到的,就是她。
绿墨应该是第一次来水牢,瞧着什么东西都很是新鲜,她的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点漆一般透黑淬亮,总让她生出一丝似曾相识之感,却一时之间记不起在哪里看见过相似的眼眸。她似乎没有烦恼一般,一直天真烂漫地开心地笑着,眼角的泪痣轻轻动了动,令人耳目一新。
火烈护犊得很,每一次绿墨忍不住去瞄那些刑具,他总会温柔却不失威严地转过她的脸,用他天籁般的声音提醒道:“好奇心这样重做什么,你只要看着我就够了。”
“是。”绿墨很听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有多迷恋他。少女娇羞地别过脸,笑意不着痕迹地爬上眼底,她抿住唇,用力点了点头嘌。
韩冰儿想笑又笑不出来,余光瞥见没有走远的季云负着手,雕像般地杵着,意义不明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两人就这样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
左护法一副旁观者清的泰然姿态,也没刻意去躲她的目光,只是朝她点了点头,完事就转过了身,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韩冰儿咋舌,这是否可以理解成,让她“自求多福”的意思?正想着,离她很近的妃雁蓦地“嘁”了一声,不屑之中又夹杂着咬牙切齿,她侧过去瞅她一眼,那表情扭曲得实在让她无法直视。而青萍,还是笑得灿烂非常,美是美,但握在她手中的那条丝帕,已经被捏得月兑了形,恐怕,很快就要变成碎片了。
火烈和绿墨已走进了牢中,青萍和妃雁再不满再嫉妒,也只得跪下来行礼。
“起来吧。我只是来看看,你们不用太过拘束。”
火烈眉梢一挑,笑得分外邪气,赤色的衣袍和披散的青丝交相辉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极致的完美,周身散发出的霸气令人无法招架,俨然一位高高在上无人敢忤逆的王者嗵。
他揽着绿墨,在一旁特设的高椅上坐下,兀自刮着指甲,看都没有看韩冰儿一眼。绿墨凑到他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惹得他轻慢地笑出声来,满意地颔首道:“行啊,晚上试试看。”
然后又是女子一阵的小鸟依人,口口声声说着“主上好坏”一类的话。
韩冰儿给他们的腻歪弄得直想吐,虽然日日都没有一顿饱饭,但酸水泛滥,如果可以的话,她非喷他们一脸不可。
青萍和妃雁也是忍得难受,只不过她们和韩冰儿有本质的不同,一边是不甘和怨恨,一边是恶心和厌恶。
现在韩冰儿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凌驾于一切人事物之上,就连那即将要到来针刺之刑,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要开床帏之间的玩笑有必要到她面前来么,要卿卿我我非得让她看着,是想让她知道他有多脏么?好,她现在知道了,能不能看完了热闹就滚回去,别打扰她的牢狱之灾!
“好了,不闹了。妃雁,你怎么还不动手?我可等急了。”
火烈低头看了一眼蒲团,又看了看面面相觑的青、妃二人,脚尖点着地面,似是非常不耐。
绿墨被那排列得极为细密的银针吓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姑娘心地实在是好,担忧地瞅了一眼遍体鳞伤的韩冰儿,小声道:“主上,韩小姐的身子,怕是……”
“用不着你替我求情。”韩冰儿高傲地冷冷吐出一句,她踉跄着站起来,内劲完全使不上来,身子狼狈地摇晃着,抖得十分厉害。
“所有人都不必动手,我自己来便是。”此时此刻,她的眼神没有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所以,她没有看到,青萍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妃雁眼眸中忽然放大的不可置信,绿墨眉目之间的于心不忍,以及,脸色不知不觉凝滞到极点的火烈。
她只是一脸轻松地垂头看着地上的蒲团,俨然一只不会动的平铺着的刺猬,着实,比那些令人讨厌的嘴脸可爱得多。
韩冰儿将破烂不堪的裙摆撩开,里头白色的里衣早已被鲜血染红,她勉力将腰板挺直,下一刻,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般缓缓地跪了下去。
“啊——”
绿墨心口一颤,急忙将嘴巴捂住。
尖叫,抽气,阖眼,另外两个女子也不免俗,齐齐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她们终究是没有心狠手辣到那地步,可以眼睁睁地目睹人的皮肉被刺成千疮百孔。其实,她们不过是想吓吓她而已,以前的那些刑罚,她们都是吩咐守卫做的,真让她们亲自上阵,两人还真从心底感到发憷呢。
“你!你竟然……”火烈霍然站起身来,眼中怒意翻腾,他死死盯着被鲜血浸透的蒲团,看着那些银针还在一寸一寸没入她的腿中,脑海中乱作一团,想要上前将她拉起,却在脚下迅猛抽出那一步的刹那倏然克制住了!
他不会再心软!他绝不会再被她左右心神!这场较量,他非赢不可!
韩冰儿将双拳抵在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硬是一声也没吭。任身体痉、挛,冷汗直流,痛感刺激泪腺爆发,她只是拼了命地紧咬着牙关,没有半分示弱。
痛吗?当然痛!
锥心刻骨,深入百骸。
然而事到如今,她还会去在乎吗?他要的,不就是她受尽折磨之后的窘态么?
看着火烈疾风般地闪出了地牢,三个女子也是紧随其后,大声唤着“主上”便急不可耐地追了出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半点响动,韩冰儿终是虚弱地笑了一笑,像被抽空了骨架似的,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而那个蒲团,仍是贴在她的腿上,像是渴血的植物一般贪婪地吸收着。
季云缓缓地从阴影处走出来,默默看着眼前惨象:这场戏实在是太过精彩,再这么折腾下去,他们两个,谁也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