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鑫源商行那边,佟掌柜等赵翰青等人一离开,就匆匆去了卧龙大街另一端的盛家老宅去见东家盛茂林。
赵翰章去而不返的事一直让佟掌柜很压抑,甚至成了盛家其他几个铺子掌柜嘲笑他的话柄。赵翰章之所以能得到盛茂林青睐升他做商行的管事不仅仅是他的能力,关键还是佟掌柜的力荐,但是,赵翰章一去不返是让佟掌柜很难堪,感觉到对不起东家。盛茂林虽然没有半句怨言,心里最起码是会认为是他识人不明吧,现在终于知道了赵翰章并不是背叛了盛鑫源到别家铺子做掌柜了,他心里好受些,多少也算是对东家有个交代了。
盛家世代经商,在盛茂林的手里更是发扬光大,除了盛鑫源商行,还有粮行、酒楼、布庄等几家生意,盛家虽不是南都城的世家,但是,却是成了南都城数一数二豪富。正值盛年的盛茂林还担任着南都城的商会副会长,也算是南都城的社会名流,往来应酬就多了,他只掌管着生意上的一些重大的决策,管理上的事情都交给各个掌柜打理,所以,对掌柜们就很客气。
他一听说佟掌柜来了,急忙吩咐把人请到书房。佟掌柜是盛家的老人,是盛茂林的父亲教出来的,精明能干,盛家能有今天佟掌柜功不可没,更难得的是本分忠心,所以,盛茂林在他面前也不敢托大。
“佟老哥,你可真有口福,我前天弄了一坛三十年陈赊店老窖,千金难买啊,来来,我正想着什么时候把你们都请来小酌一番,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把罗掌柜他们都请来。”说完一边吩咐管家安排去请人,一边请佟掌柜进了书房。
盛茂林的书房是明暗两间,外间的四面墙上挂着一些字画,两个书架上其实没有多少书,倒是一大半摆的是瓶瓶罐罐的古玩,一张书桌摆在窗前,不过,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估计很长时间就没有动过了。
书房里散发着氤氲的茶香,茶几上摆着茶具,正中还摆放着一个尺把高的青花瓷花瓶和一个放大镜,茶盅里还浮着袅袅的热气,毫无疑问主人刚刚正在独自品茗赏玩花瓶,品茗和古玩是盛茂林的两大嗜好。
“是不是又搜罗到什么宝贝了?”
“呵呵,一件元代官窑的青花瓷瓶。”盛茂林没有多说,不过难掩一脸的得色。
佟掌柜虽然不懂古玩,但是擅长察言观色,他一看东家的脸色就知道这花瓶价值不菲,而且淘换的便宜。果然,盛茂林道:“邓家的一个子弟到当铺去当这玩意,罗掌柜不知怎么就劝他当了死当,老罗就给我送府里来了。”他小心地把瓶子拿起来送进了里间,里间全是盛茂林搜罗的古玩字画,佟掌柜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进去过。
盛茂林亲手为佟掌柜斟了一杯茶,这才坐下来静等着他开口,他知道这位佟掌柜如果没有事是从来不会打扰他的。
果然,佟掌柜端起茶盅轻呷了一口,放下,就把赵翰章父母意外身故,他弟弟、媳妇和女儿找来之事说了一遍。
“这么说翰章是音信全无?”
“此事应该不假,翰章的兄弟和媳妇都不是奸猾之人,翰章离开盛鑫源后的确是一直没有与家里联系。”
盛茂林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些高兴,说实话他还真的不愿意看到自己商行里教出来的人跑去为别人做掌柜,那对盛鑫源商行的声誉毫无疑问也是有影响的。但是,他还是觉得惋惜:“可惜了,翰章头脑灵活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啊。”
佟掌柜听到这里心里一黯,他听出东家话里的意思也是赵翰章可能遇到了不测,他跟叶秋韵说的所谓上海之行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只不过是在安慰叶秋韵罢了。这世道,兵匪横行,死一个人就跟死一个蚂蚁似的,两个月音信全无,基本上可以说已经不在世了,因为赵翰章离开时还带了结算的大半年的工钱,那可是几十个大洋呢,算是一笔横财了,这就为他遇上劫匪的可能性大增。
佟掌柜是真心难过,不仅仅是赵翰章跟他的感情亲厚,而是因为赵翰章是他几十年来遇到过的最懂经营之道的人,可以说是生意场上的奇才,而且心怀大志,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叫野心,这更是他看中对方的一点。
佟掌柜自己虽然成了南都城生意场上鼎鼎有名的商行大掌柜,但是仍然不过是一个身份高点儿的奴才罢了,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着另立门户,却希望自己手里能教出来一个闯出一片基业的人,赵翰章就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将来有一天赵翰章能够自立门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的成功,现在这种希望差不多破灭了,对他的打击实在不小。
二人坐在那里各怀心思,只有滋溜溜的喝茶声。
良久,盛茂林放下茶盅说道:“不管怎么说赵翰章也是咱们盛鑫源的人,他家人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佟老哥就做主吧。”
佟掌柜心里微微舒坦些,盛家就这一点好,仁义,他微微颔首:“赵翰章的弟弟沉稳机灵,并不比他哥差,我看着也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子,还在读书呢,家里出事了,这次八成会辍学,如果能到盛鑫源来要不了几年就能独当一面。”
“是吗?佟老哥看上眼的准错不了,你看着安排吧。”盛茂林说到这里突然一笑道:“我这其实正有一件烦心事呢,你来了正好向你讨教。”
佟掌柜刚刚端起茶盅还没有到嘴边,干脆也不喝了放下来静等着盛茂林说事,他素来知道东家的脾性,看似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事情必然非同寻常,真是小事盛茂林也不会拿出来说道。
“你知道老二留洋回来后一直留在上海不肯回南都,连家里安排相亲也不回来,一会儿说是在外国人的洋行里做事,一会儿又说去做记者,现在又说要跟人合伙做生意,我看他就是想做上海的白相人,真是气死我了。”盛茂林估计真的很生气,呼呼地喘着粗气。
也难怪他生气,两个儿子没一个合他心意的,大儿子盛万年根本不热衷经商,也没有经商的天赋,盛茂林只好让他去致仕,花大钱把他弄进行政督察公署里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盛万年做了官却又不思进取也不善钻营,只知道吃喝玩儿养女人。盛茂林一辈子跟太太相敬如宾,连姨太太也不曾讨一个,像他这样洁身自好的整个南都城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但是他儿子除了正房太太已经去了两个姨太太,听说外面还养着一个预备的,只等肚子大了早晚就接近门。
大儿子不成,盛茂林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小儿子盛千秋身上了,这个小儿子人聪明也有天赋,就是性子轻佻,从英国留学回来后就留在上海不愿回南都,连家里给他安排一桩亲事也不回来相看一下就拒绝了,铁了心要在上海扎根,盛茂林精心培养的事业继承人又指望不上了。
除了两个儿子,盛茂林还有一个正在南都女校读书的小女儿盛锦瑶,不过,女儿终究是人家的人,显然是不能继承盛家生意的。盛茂林最糟心的就是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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