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桥,松都坊,冉冉红日云寥寥。
月上梢,灯火幢,何处想容彼方遥。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朗朗之声,记忆深处的两个少女轻言欢笑。十余岁的年纪学着大人有模有样地义结金兰,口中说着“黄天在上,厚土在下”。
那时,她二十岁的灵魂,十岁的身躯,这种初生新蕊的情感难以叫她认真,却心生怜惜。
两小孩童荒唐语,最是山花烂漫时。
“在想什么呢?难道……在吃醋?”
温冉冉往身边一瞧,对上了男子灼灼桃色的眼睛,随即灿然一笑,狡黠覆上了忧伤。
“那我不得撑死!”
“诶诶?”男人面露精光,在温冉冉耳畔热呼呼的说着:“这算是变相的抱怨吗?”
女人也不恼,目光像落叶一样飘向了对面。
“算不算抱怨,等你陪我去个地方我再告诉你。”
“冉冉真爱害羞,好吧好吧,想去什么地方直说好了。”
**今扬了扬袖子,胸口一抬,大有舍命陪君的架势。
“放心吧,这个地方你乐意去的紧。”
“哦?”**今坏笑,“冉冉莫不是说,松都坊?”
他半开玩笑,却不料,看见她的颔首。
“就是那里。”
看着远处的烟花楼台,温冉冉捋了捋碎发。
“我想找个人。”
云想容。
她的金兰姐妹。
在温冉冉认识她以前,只觉得她是个自尊颇强的小女孩儿,尽管她母亲是松都坊里一名卑微的胭脂。
云想容说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父亲不知,母亲不爱。
起初年纪小,云想容只在坊里打杂,看多了世间男人的多情和薄幸。等她长大了些,却也要成为坊里的女子,要穿的艳若百花站在门口接客。
温冉冉与她的第一次正式接触也有些戏剧性。
她站在一个角落里被一群孩子欺负,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其中,还有很多温冉冉的玩伴。直到现在,女子仍能回忆起那年少女的模样,很凄惨却并不狼狈,既不瑟缩,也没不恼火。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谁向她扔东西,她就看谁;谁用拳头砸她,她就瞪谁。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真是冷静的可怕。
早不记得自己是怜是怒,反正温冉冉做了一回英雄,跑到孩子中间护住了少女。
有人说她身后的少女肮脏低贱,只吃坊里剩下的饭菜酒水,还有人说亲眼看见了少女偷东西,藏了客人衣服里的银子。
温冉冉没有反驳,只是说,人都长得都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想生存也要吃饭的。
云想容也没有半句感谢,只兀自从人群中离开。于是,少女自此又多了个绰号:白眼狼。
可是温冉冉果真就记挂上了这个小白眼狼。每次遇上她总是要塞些钱过去,有时候还会拉着她上酒楼吃上一顿。云想容不愿意,温冉冉就激将她:
“你不是心已死,情已灭了么?你不是泪已尽,恨已绝了么?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你不能做、不敢做的?”
自此,在温冉冉身边经常可以看见云想容的影子,淡着一张脸,不悲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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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今走进了松都坊,如烟往事渐渐潮退。
两年了,坊里大模样没变,中央歌舞厅台,四周红木桌椅。
一见到**今,牡丹芍药山茶石榴一窝蜂的拥了上来,一口一个赵爷,一口一个好哥哥。
看着**今颇为享受的模样,真是活色生香地诠释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古语。
温冉冉再看向那些花儿,一张脸一张脸仔细地瞅着,却都是些生分的面孔。心下也明白了,在两年的时间里,姑娘不知道换了几批。
原来这就是物是人非啊!女人的眼睛里蓄满了无奈,心上不知道是空落落还是沉甸甸。
环视四周天天重复的恩客脸,不禁再感世间情薄。
你的花儿已经不是你过去的花儿了,你大姐还是你大姐。离开**今身边,温冉冉向一个老嬷嬷走去,还有个几步远就听见嬷嬷拉皮条的声音。
“刘公子真有眼光啊,小青是新来的姑娘里头最体贴最疼人儿的一个!看那皮肤,女敕的都要掐出水儿了!诶诶,刘公子,你可能还不知道……”
老嬷嬷伸手拉近那男子,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小青啊,还是个没开//苞的处儿呢!”
男人一听便乐了,一把搂住身边不好意思的姑娘,凑上去就“啵”了一口。
温冉冉更是心头爽快,得志般地瞅了眼身后的**今。
不知道是青蛇小青更邪魅呢,还是花儿小青更诱人。
“诶?这位小哥是新来的吧,妈妈我看着脸儿生呢!”
一个晃神儿,老鸨发现了温冉冉,一把挽住她胳膊,一个抬手就准备召唤姑娘过来。
“刚来这里的人啊都会多少紧张一些,不要紧的,妈妈这里的姑娘啊个个细心周到,看公子长得这么俊俏,肯定倍儿招姑娘喜欢!”
“呵呵,妈妈误会了,小人是陪我家公子来这里的,您瞧,我家公子已经坐在那儿了。”
温冉冉素手一指,老鸨随之望去顿时喜上眉梢。
“哟,原来是赵公子身边的人,赵公子来这里很少带下人,怪不得妈妈不认得你,走,我这就给你家公子挑几个头牌姑娘伺候着!”
“诶,妈妈稍等。”
温冉冉拦住她。
“其实,我家公子是让小人来这里向妈妈打听个姑娘。”
“哦?原来赵公子心里已经有人啦,呵呵,小哥快说吧,是坊里哪个姑娘这么好福气?”
“不知道您手里有没有一个叫云想容的女子。”
听了名字,老鸨的笑容瞬间冷了一半。有些尴尬地看着温冉冉,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可是那个眼角有个泪痣的云想容?”
“正是。”
老鸨怪异的神色在女人心上落下阴影,黑暗区域一点点扩散。
“这个姑娘……已经失踪很久了。”
老鸨叹了口气,若不是赵公子的人来问,她绝对不会向外人提起。
“云想容这姑娘跟她娘一样贱命,脾气又倔的很,之前有个客人死活看上她,可她怎么也不愿意,两人在房间里也不知道起了什么争执,等我过去的时候,那客人早被她一刀捅死了,连带她也没了影儿。为这事儿,我还赔了不少银子进去,你说,妈妈我这是什么运儿!”
杀人?潜逃?
是说她的云想容吗?
温冉冉定定地立在那里,听着心上的琴弦一根一根的崩断,每响一声断裂之音,心脏就多一道口子。
心软了,心疼了,可最不该的,偏偏想起了她的好。
少女仿佛又从记忆中鲜活地走出来,领着温冉冉回到了十四岁。
十四岁,她在松都坊跳了那只敦煌飞天舞,惊艳了四座,也招来了麻烦。她被一名醉客缠住了脚步,月兑身不得,那男人却只想摘了女子的面纱,瞧清天女的模样。
那时,她是真的害怕了,怕露了容颜,怕露了身份。
就在那时,她身后冲出一个人影,抄起手边的长凳就向醉客砸去,动作迅猛,没有一丝犹豫。
温冉冉也心里偷偷记下了那个容颜,那个第一次发火的少女的样子。
云想容为了她挨了打,没了饭,被关进了马厩旁边的小黑屋。
夜里,温冉冉也从家里偷偷跑了出来,一着急落下了早已包好的食物。
记忆模糊了很多,但有几句话仍然清晰地如同铃铛作响。
“你愿不愿意跟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低贱丫头结拜?”
“我不管你的生命里过去、现在或是将来会出现谁,但是我云想容的生命里只有一个温冉冉。”
朗朗之声今犹在,不见当年故人来。
好多好多记忆在这一刻如喷泉般汩汩冒出,还有她出嫁前,教给她怎样点一个人的睡穴,怎样配制迷人的蒙汗药……
在这个世上,有些人不喜欢追忆往昔,并不是寡淡或是无事可追,而是因为回忆对他们来说就是梦魇,一旦深陷进去,就很难拔出来。
一滴泪划过,如同流星匆匆陨落。
月上梢,
灯火幢,
何处想容彼方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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