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我听见脚步声又折了回来,心中起了希翼,竖直了耳朵倾听着。莫忧的身子有些紧绷,横隔在我腰间的手也略带僵硬,显然有些紧张的。
“这贱丫头也不知得了什么命数,竟能如此风光!”一个不肖的声音冷哼道。
“嘘,你小声着点。这沈府一时之间少了多少人,你难道还不晓得她的手段么?”另一个惶急的声音劝阻道。
“这没有别人吧?”停顿良久之后,“我那时候见她丑得很,也不知怎的就成了现今的狐媚子。”
“狐媚子。”莫忧在我耳边低语,神情放松了不少,面上带着调笑之色茆。
“唉,谁知道呢?快些收拾吧,不然夫人又要责骂了!”
“也是,夫人在她面前丢了那么大个脸,指不定会对谁撒火呢!”而后便是窸窸窣窣地声响,那两个丫鬟浑然不知房中还有两个人。
待得她们走后,莫忧将我从床中拉出,仔细打量了我两眼,皱眉道:“这衣服太过显眼了。”他将外袍除下,裹在我的身上,动手插了我头上繁复的凤冠,随手丢在床中暗格,盖上床板蚊。
莫忧回头冲我粲然一笑,而后又有些忧郁,“绯儿,我知晓你恼我。只是,我决计不会让你嫁给他的!”而后似又想起了什么事似的,神秘道,“我们得快点了,不然怕是赶不上。”
我从未想过,莫忧有一日对我也会残忍如斯。
街道之上人声鼎沸,民众围站两列,由官兵守出一条过道。而我眼前,高头大马恰恰走过,马背上的男子俊美非凡,一袭红色新婚服把他衬得更显邪魅。他面上柔情似水,频频回顾,眼波过处,恰是大红花轿。我看得如此清晰,竟连他嘴角的梨涡都隐约可见。
“他仍在戏中,你却作壁上观客,可见,你们着实无缘。”莫忧的声音淡淡的,表情亦有些飘忽,嘴角噙笑,“他能给你的,我亦能给你,甚而,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依旧被封住穴道,此时我已换了凤冠霞帔,作平常妇人打扮,带了斗笠,站在这百汇楼的雅间之中,看着这可笑的一幕,不禁落泪。的确,沧澜霄仍在戏中,而我却作观客。
“为何要哭呢?”莫忧将我拉离窗口,摘下斗笠,深沉的眸子映出我满是泪痕的脸庞。周边的餐馆之内,满满当当皆是观客,唯独这百汇楼的二楼,只有我与莫忧,孤单寂寥得很,“我们才该是一对的,都这么的孤独。你看他,春风得意,万人追捧,你又何必与他锦上添花?”
我口不能言,只得看着莫忧的嘴唇在我面前一张一合,唯有眼中涌出水渍。“你不要这般看着我。”莫忧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叹息道:“你莫要这般看着我,平白寒了我的心。”待得喧嚣声过,莫忧解了我的穴道。刚感觉身子能够动弹,我急急冲向窗口,便想纵身跃下,莫忧却是快过我,一把将我抓住。
“你若是这样,我便日日封了你的穴!”莫忧面上终是带了怒气,眸子幽深,不复清淡孤冷。
“莫忧,我会恨你一辈子的!”我怒极,想要甩开他的手,奈何力道不及他。
“这般,也好。我本就一直担忧着你记不得我一辈子。”莫忧寡淡道,带着淡淡自嘲。
“你!”我怒瞪他,这么个刀枪不入,我真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莫忧看了看天色,叹道:“良辰已过,现下耽误不得了。”说罢,便扯着我走向暗室。
“莫忧,你何其狠心,候了这么些时候,你不过就要我看见沧澜霄的成亲盛况,而然,新娘却不是我!”莫忧,都说你清淡无欲,谁曾想,你才是最狠心的那个。
“的确,在那花轿之中透过帘子观景着实比不上在这百汇楼看得清晰明澈。”莫忧笑得一派云淡风轻,音色温润,却最是残忍,“日后,你自有机会在那花轿之中,不必可惜。”
“今日那个冒充我的女子是谁?”我挣扎着想要停下,换来的却是更大的桎梏。
“你难道猜不出来?”莫忧脚下不停,直到了暗室的墙面前,轻轻叩击几声,那墙面“吱嘎”开启,“谁充当这个角色对于我来说才是最有利的,你不知晓么?”
“迟柳妍!”我惊叫道。一定是了,莫忧还给了她除却易容的药物,便没想着让沧澜霄和她稀里糊涂地入洞房。若是只沧澜霄一个人知道,说不定会痛下杀手以绝后患。而后称病再来寻我,到时秘密掩盖,亦非难事。迟柳妍是名门闺秀,她的父亲亦是手握重权,在朝廷中也颇有建树,若是在成亲之时在众人面前揭开真容,胡说被人要挟绑架,三拜天地已过,倒真是可以逼得沧澜霄不得不娶她。莫忧这招,不可谓不毒。
莫忧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绯儿果然聪明,可惜木已成舟,为时已晚。莫说你现在在我手上,就算你赶得回去,难道你甘愿给沧澜霄做小?”
莫忧的话不无道理,现在我纵然再怎么样,也无法改变事实了。沧澜霄娶了迟柳妍,满心欢喜地把她当作心爱之人,而我却是被困此处。我们,到底是有缘无份么?为什么,我们不过是要成亲,却要经历这么多波折!我忽而有些灰心,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莫忧牵着。
“小姐,公子。”暗室之中,一道声音如此熟悉,软糯中带着娇俏,便是那鸣翠无疑。
我以手掩面,略略整了整心绪,决定不论如何,我一定要回到沧澜霄身边。是聚是散,是合是分,再不能因我而动摇。我要相信沧澜霄,他绝对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反正他们不会真洞房,到时候随便按个什么罪名给迟柳妍,叫她有口难辩便好,我真是多虑了。遂调整了心情,为今之计,便是逃出去。
“莫忧,我这丫头,你可真是照顾得极好。”我细细打量着越发水灵的鸣翠,笑道,“怎的还未疏髻?”
莫忧先是不明,略带疑惑地看着我,而后见鸣翠满面通红地低下头,才明白过来,脸色沉下,“我本以为她是你的丫鬟,兴许你见着她会开心些。”“小姐莫要折煞奴婢了!”鸣翠立刻跪下,颤声道,“奴婢怎敢对小姐的良人有非分之想?奴婢只求能伺候好小姐,便是莫大的福气。”
原先我喜欢鸣翠是因为她的伶俐,现在我倒是觉得她伶俐得过头了,虚虚笑道:“是我的良人,还是你的良人?”而后沉吟道,“抑或是,我们的良人?”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鸣翠不敢!不敢!”鸣翠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绯儿既是不喜欢见她,便不用留下了。”莫忧揉了揉太阳穴,“只是日后莫要说那些话让我伤心了。”
“啧啧,果真有如此善妒的女子,在下真是大开眼界。”我才注意到暗室之内的一个男子,面容尚算俊逸,只是一双眼眸流光溢彩,平添了几分风流姿态。“小姐芳龄几许?可许姻缘?在下不才,二十有一,尚无婚配,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求婚吓了一跳,惊异地转向莫忧,莫忧以手抚额,叹道:“这是你这两日来第几次说这话了?醉殇,你可否消停会?”
醉殇撇了撇嘴,咕哝了两声,才不情愿道:“若不是你有事相求,指不定我便在拜天地了,你还叨扰我纳夫人,真真可恶!”而后转眼饶有兴致,“这丫头也尚有几分姿色,不若送与我好了,也不至于香消玉殒。”
“哼,是你好奇那秘术,我不过让你顺着办点事,怎是我求你了?”莫忧冷哼道,而后转头嘱咐我,“这人说什么你不必理会,有什么事只消指派给他,只要你不是想逃走便可。”
莫忧这个态度对他?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不由细细又打量了醉殇两眼,真没发现什么过人之处,便只得作罢,想着只要小心应对他就可以了。醉殇倒是泰然自若地任我打量,还对着我吹了声口哨已作调戏之用。我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不过我又发现一件另我雀跃的事情,便是莫忧看样子不与我们一同走,这样我逃走的胜算高了许多。我转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鸣翠,冷笑道:“我以为当日在御花园,你便该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的。”
“当日奴婢是为公子和小姐着想,求小姐放过奴婢!”鸣翠巴着我的衣角,苦苦哀求。我看着她,刚想开口,看到的却是鲜血洒上我的衣角。鸣翠张大嘴巴,秀美的脸庞有些扭曲,不敢置信地看着莫忧,神色哀凄绝望,渐渐倒下,手指无力地滑落在地。
“绯儿是谋大事者,若是这般优柔,日后如何自处。”莫忧淡淡道,拿过桌案上的绸巾擦拭剑锋,仿佛方才的狠历杀机与他无关,“醉殇,时辰不早了,你送她离去。”言罢,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去。
我怔忡在原地,看着鸣翠死不瞑目的模样晃神,也许,我真是从未识得过莫忧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