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脚步一顿，默不作声。纳兰轩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他在这里，定有什么话想说。
“那么左少卿可知，皇后母子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垂危么？”
“纳兰大人有话请明言——”
“呵，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皇上今晚留宿凤藻宫，皇后尽了一个妻子的责任罢了。只是没想到这两人太过激情，以至于动了胎气——”
纳兰轩说到这里便打住了，然后转身看着八爷的背影，嘴角含笑岱。
八爷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这流产之事的起因，只是一直逃避着，不愿意去面对罢了。而今，亲耳听到，再想骗自己已经是无能为力。卿若，你和他——竟然可以不顾孩子么！！
纳兰轩走到八爷身边，见四下无人，于是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八王爷，其实我早已知道，慕容卿若月复中的孩子不是澹台君澜的，而是你的。念及我毕竟曾是南宫人，而你是南宫的王爷，所以我便替王爷隐瞒了这件事。”
八爷垂在广袖中的手陡然一颤。多一个人知道卿若和孩子的事，她便多了一分危险。那一瞬间，八爷的手慢慢握紧，内力已经凝于掌心。只要纳兰轩有任何威胁的言语，他一定会将他置于死地邮。
“不过如今我真是替王爷感到不值。听说王爷夜宿青楼，还闹下了轰轰烈烈的‘不举’之事——若是在下没猜错，那都要归功于‘百日香’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八爷错愕，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尚且没有替自己把脉就已经猜到了百日香，着实让人惊愕。而他那不为人知的目的，更是让人不安。
“王爷，虽然服用了百日香，但之后再吃了媚药，对一个男人来说依然是一种煎熬。想要，却不能要，王爷当时一定受尽了折磨吧？”
“这不劳你费心了。”八爷冷冷回了一句。当时的难受，只有自己能体会。
“王爷可以为了慕容卿若而将自己置于冰与火的地狱里受尽煎熬，同样的时辰，她却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而且，是怀着你的孩子，跟别的男人缠绵。呵，还真是讽刺。这倒也罢了，更叫人痛不欲生的是，她因为跟别的男人缠绵，而导致你的孩子如今生死难测——王爷，难道你就不恨她，不想杀了她泄愤？”
纳兰轩含笑，却说出了世间最伤人的一番话。八爷闭眼，因为这是事实，他无法抗辩。而自己，怎能不恨，怎能不怨？那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已经失去了爱她的资格，如今就连孩子也保不住，他恨不得即刻奏响《幽冥破》，屠尽澹台帝都，为他的孩子和爱情陪葬。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强加在这些无辜百姓的身上——
他已经尝到了失去爱人和孩子的痛，怎忍心再让千千万万的人饱受一样的折磨。
八爷看着纳兰轩，清浅无痕的笑了笑，说：“她有选择为任何人生儿育女的权力，并不是我的专属物品。她爱我时，能生下我的孩子是我的荣幸。她不爱我了，可以选择不生下我的孩子，我也没有资格责怪她。如果她今生只想为自己的夫君诞下孩子，我尊重她的决定。所以纳兰大人，我不恨她，不怨她，你也无需来挑拨什么。今生今世，就算我南宫瑾禾背弃天下人，也绝不辜负慕容卿若。”我只恨自己，没有保护你和孩子的能力，卿若。我只恨自己，终于还是弄丢了你的心，让它，去了澹台君澜那儿。
一句“今生今世，就算我南宫瑾禾背弃天下人，也绝不辜负慕容卿若”已经让纳兰轩的目光开始涌起愤怒。为什么像安平那样心如蛇蝎的女人也可以拥有这么无怨无悔爱着她的男人！为什么那种女人没有下地狱，反而被南宫瑾禾和澹台君澜一起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王爷，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怎么值得你为她做出这种牺牲！她已经不再爱你了！”纳兰轩咬牙切齿的低吼，恨不得让天下人都背弃慕容卿若方能泄恨！
“不再爱我，至少曾经爱过。既然她曾经对我动过心，如今让她失去了兴趣，便是我自己的责任，与她何干？”
八爷不想再在这儿与纳兰轩纠缠，留下这句话之后便快步往凤藻宫的方向走去。天上地下，我陪你。等我——
*
站在汉白玉长廊上，凭栏而望，凤藻宫灯火通明，殿外跪着黑压压的大臣。殿里迷离的烛光，是否一如她的泪眼。卿若，我第一次如此害怕靠近你。我害怕，越靠近，你便离我越远，越发可望不可即。
我可以原谅你爱上了别人，可以原谅你和别人一夜缠绵。可是，我不能原谅你不在乎孩子。在南宫那么多年，身边的女人从来没有少过，可是，我从来没有允许任何人怀上我的骨肉。因为，她们不配。
可是到最后，你用你的血告诉我，原来我也是不配的，是吗？所以你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也要拿走那个孩子。你可知道，那一日，当你坐在他身边接受百官朝拜，风临天下的时候，我的心一直在滴血。你可知道，当我掀起衣袍向你和他跪下的一瞬间，我的自尊，我的骄傲，已经被我摒弃，踩于脚下。你可知道，承恩殿里看着你亲手为他奉上羹汤的时候，跪在你们跟前的我，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我告诉自己说，没关系，我还有我们的孩子。那是你我爱的结晶，有他，我就会一直相信，你的心在我这儿。即便是骗自己的，也好。
卿若，我留在澹台，便是背叛了南宫，背弃了王朝，背弃了父皇。我十九年所拥有的一切，因为你，一瞬间化为乌有。唯一剩下的，便只有你和孩子。
八爷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抓住汉白玉的栏杆。红颜未改，此情不再。卿若，我在失去你的同时，也失去了我唯一的孩子。你或许不知道，服用了百日香的我，也许今生今世便只能拥有那一个孩子。如果你知道，你月复中的骨肉是我今生唯一一个孩子，你还会让他就此流失掉吗？
*“老八。”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八爷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转身看向身后那人。四爷一身青衫，手中折扇轻轻合上，负于身后。他的目光掠过八爷，落在凤藻宫的方向。
“卿若的孩子，是你的吗？”四爷的目光依然落在那气势宏伟的建筑群上，话，是对身边的八爷说的。
“是与不是，还重要吗？如今，十有八.九是留不住了。”才两个月的孩子，有多脆弱他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痛彻心扉。
“重要。”四爷苦涩一笑，想起当日在皇宫，自己着了妃阳的道以至于侵犯卿若的那一幕。那时候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来挣扎，甚至险些自尽。
“因为，至少她肯怀上你的孩子。比起我和老七，这便已经是难得的幸福了。”四爷收回目光，静静看着八爷。
“你很久没听到过老七的消息了吧？他在胶东，据说过得十分自在。自个儿在屋前屋后种上了一大片杏树，然后在杏林里盖了一间竹屋。吃喝都在杏林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听说宋筝和尹颜儿从回胶东便没有见过他人，宋筝为了此事还特地六百里加急送了信函给靳妃。”
八爷听后，心中也是一片柔软。七哥对卿若，一直如此情深。早已经料到，他回胶东并不是为了遗忘这段感情，而是找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将过往的一点一滴，都用自己的方式，融入血液。
“老七在千里之外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守候着卿若，你明明在卿若身边，却为何要保持距离呢？从这里到凤藻宫，虽然只有几百步的距离，可是，却隔着一颗心。老八，我不知道你在逃避什么，可是，也许她在等你。也许，只有你在那儿，她才会安心。”
四爷重新看向凤藻宫，“我记得当初在皇宫的时候，你因为苦肉计而中毒昏迷，她便是想尽办法靠近你，守在你左右。如今她危在旦夕，你若是不去，怕会遗憾终身。不管她今日能不能逃过这个劫难，在她最危急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今后怕是你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八爷看着四爷，没料到当初那个为了得到卿若而不择手段的四哥，如今竟然也会开导起他来。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因为兄弟之情而对你说这一番话。”四爷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说：“我只是见不得卿若完完全全属于某一个人。如果此刻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你，站在这儿的是澹台君澜，我一样会对澹台君澜说一样的话。”
八爷的诧异，四爷尽收眼底。
“我得不到的，便不想任何人轻易得到。我穷尽一生之力也不曾得到过的，凭什么，别人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拥有？这种不甘心，也许只有老七才能理解。老八你永远不懂，因为你拥有的一直是我和老七梦寐以求却从不曾得到过的。”
四爷冷冷笑罢便转身离去。再过两日，他便要回南宫了。这儿，不该留下的情意，他便不会留下。
看着月光下那如玉的身影，八爷第一次发现，原来四哥也是和七哥一样落寞的人。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