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气氛随着谈话不断放松,已经少了刚开始时的那种对立了。
田英认真地望着琴妸道:“我可以理解你的意思,这也是之前在乘丘和陶丘,帮助我的原因吧。但是,为什么你要带我来这里?”
“为什么?”琴妸好像觉得跪坐十分不适,于是改以翘臀坐在地上,双膝曲起,指着旁边的草庐道:“其实也没为什么,只是予想带你来,跟说梦话的小家伙认识而已。”
“说梦话的小家伙?”
顺着琴妸所指,田英随即意识到她说的是草庐里的老人。想到之前自己猜测老人的身份,忍不住问道:“刚才跟你谈话的,是道家大宗师庄夫子吗?”
“庄夫子?”这次到琴妸听不懂了,歪着头一脸不解。
田英轻拍脑袋,转而问道:“那你记得跟你说话的人叫什么吗?”
“说梦话的。”
田英翻了翻白眼,这个女孩,时而聪明绝顶,时而又好像糊糊涂涂的,实在很难把握她的心思。
“我是说,他的真名。”
“噢,这个忘了。予一直都是叫他说梦话的。”
汗!
这只狐仙,不仅没心没肺,记忆好像还不咋样。
“尔别这样看着予,予可是生活在这大地上许多年了,如果什么无谓的东西都记住,予会很痛苦的。”
“好吧。”田英决定不再纠缠于她的记忆,转个方向道:“那你记得,他曾经写过些什么吗?例如这篇《逍遥游》。”说着,田英便将《逍遥游》的开篇,背诵出来。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未等田英背诵完,琴妸便瞪大美目道:“咦,这不是说梦话的小子他写的吗,原来尔也读过啊。”
“没错,那个老人果然是庄周!”
虽然只是侧面旁证,但一篇《逍遥游》已经足够说明老人的身份了。
琴妸好像被这篇《逍遥游》调动了兴趣,兴致勃勃道:“尔好像很喜欢这文章呐,等予告诉你吧,其实这鲲还有鹏的故事,是予跟那说梦话的小子说的。他听完之后,就写下这篇文章咯,予很厉害吧!”
说着,琴妸那双大眼睛,已经乐得变成了月牙儿,那条硕大的尾巴,则在那里欢乐地摇摆着。
“《逍遥游》的故事,竟然是她告诉庄夫子的?不过,也只有庄夫子,才有那么好的文采,将这故事写成《逍遥游》这般名篇吧。”
确实,故事从哪里听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写文章的人的本事。
只不过田英记得,《逍遥游》好像已经写成十年有余,这样的话,岂不是说琴妸和庄周已经认识超过十年?
想到这里,田英不解地问道:“对了,你既然认识庄夫子,为什么不去请他帮助宋国?他的才学,胜过我百倍,而且也是列国闻名的大宗师。若是他肯帮忙,肯定能够解决。”
“不能的。”琴妸幽幽的轻叹,打断了田英的话。
“不能?怎会,他的才学……”
“予知道,他很聪明,也很有名气。但是,他跟尔不同,尔是知道予身份的,而他不知道。”
田英闻言错愕,但随即道:“不知道你的身份?怎么可能!刚才你跟他,不是谈话谈得好好的吗?”
琴妸凄然一笑,那笑容之中透着无限的哀伤,让田英不自觉地收住了话头。
“尔知道,为什么予要管他叫说梦话的小子吗?”
田英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他一直都只是将予,还有跟予的谈话,当成了梦中所见。”
“什么!”田英控制不住情绪,惊呼出来。但随即就冷静下来,脑中同时想起庄周文章中常有提及的经历……
庄周梦蝶!
不对!根本不是什么庄周梦蝶,梦蝶不过是隐喻,他真正要说的,应该是眼前的琴妸!这个,才是庄周梦蝶的真相呐。
田英为自己发现到道家大宗师的这个真相而升起莫名的成就感,天下间恐怕也只有他才会得知这道家大宗师的秘密。但同时又不免疑惑,琴妸可是活生生存在的,庄周为何要将自己与她的相见,当成是做梦呢?
仿佛猜到田英心中所想,琴妸一边拨弄着地上的青草,一边轻叹道:“他这个人呐,虽然很聪明,但是又很固执。虽说,他很喜欢听予的故事,但事实上他又只将故事当成故事。即便是予这个说故事的人,也只被他当成是梦中所见。他的眼中,世界上只有人,而没有像予这种能够像人一样思考和变成人的动物。所以,只要见到像予这种东西,他就会当成是做梦,无论日夜。”
明明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却生生被人无视,这种感觉,换了谁都不会好受吧。仿佛体悟到琴妸的处境,田英这话也带着点点不忿:“原来他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存在。”
“是呐,他最相信自然,但同时也最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人,并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予这种非人的东西的存在。当然,其实他更想变成予一样,有着难以看到尽头的生命。”
是这样吗?或许真是这样吧。
琴妸这时又望着草庐,嘴角扬起道:“希望他能够,从这次的事中明白过来吧。”
“明白过来?”田英虽然知道琴妸说的事,应该是指庄周夫人的过生,但究竟要明白些什么,他又不懂。
啪!
田英的头忽然被琴妸狠狠地拍了下:“别想太多了,那是他的路,尔跟他不同,所以尔的路也不同。”
田英捂着头道:“或许是吧。”
“好,时候不早了,跟予一起下山吧。”
田英听着,翻了翻白眼道:“下山?将我叫上来,打搅了一个晚上,什么都没做就下山?”
琴妸闻言,瞪着他不满道:“什么都没做?没有吧,最起码,尔知道了予的存在。然后,予就可以跟你名正言顺地上路咯!”
田英指着自己说道:“跟我上路?去哪里?”
“当然是睢阳啦,大笨驴!”说着,琴妸已经大步往山下走去。
“看来,我接下来要带多一个麻烦的包袱。”
虽然这么想,但田英并没有拒绝。不知事出于好奇,还是其他原因,他还想跟这少女继续相处。况且,这少女也帮过他两次,怎么都要想办法报恩。忘恩负义,可不是田英的行事宗旨。
当两人离开之后,草庐的窗忽然被支起,里面探出庄周那迷茫的神情,还有那不信的话语:“琴妸,你不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