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同孚里那两层楼高的大宅子前,车水马龙地跑着无数的黄包车和脚踏车。还有一些车进不了弄堂,就在弄堂的外面停着,把路都堵了。这种场景只把龙邵文看得血脉贲张,“妈的,流氓只有混到黄金荣这般模样,才算是有点头脸!”他热血沸腾地他着誓,“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像黄金荣这样风光。”
黄宅的客堂敞亮而奢华,处处透着一股豪富之气,龙邵文蹭在紫檀木的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出地等着黄金荣出来召见,一想快要见到自己的崇拜对象,他的手心因激动而粘,腿肚子也因激动而稍微有点抽筋。
黄金荣架子大!龙邵文等了将近一顿饭的功夫,黄金荣才珊珊出来。他个子不高,身材魁梧,方头大耳,头戴一顶瓜皮帽,浑身透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甚至连那一脸的麻坑,都透着一股难以抑制豪气。龙邵文不禁暗中赞叹,“好一个英雄气概,有点像……像是说书人口中的西楚霸王……”
黄金荣微笑着对龙邵文颔点头,脸上的每一粒麻坑似乎都随着他的笑而颤抖的快要掉了下来,龙邵文更激动了,他想:真是有如春风吹脸般的舒服,黄老板的笑容就像是三伏天大中午的太阳,热情的要命……黄金荣说,“小老弟,久仰大名啊!”
龙邵文受宠若惊地说:不敢,不敢。黄老板才是大名鼎鼎的,黄浦滩边呱呱叫的大人物。
黄金荣大喇喇地靠在太师椅上,两腿略分,两手交叉放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大拇指相互缠绕旋转着,“小老弟这次有惊无险,恭喜!十六铺的地界你是不能再住了,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黄老板这是要栽培我……”龙邵文欣喜了,他恭敬着说:还请黄老板赏口饭吃。
黄金荣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笑着问:你从前是吃的是什么饭?
“吃码头饭吧!就是在码头上小来来的讨点生活,混个温饱。”
黄金荣点点头,“那就继续干你的老本行,还吃码头这碗饭怎样?”
“谢谢黄老板,谢谢黄老板……”龙邵文喜出望外,心中窃喜,“看来黄金荣这棵大树是靠上了,女乃女乃的,今后有黄老板给安排生意,离出人头地可就不远了。”
此后几日,龙邵文天天一早就到黄宅报道,直到落日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等着黄金荣给他派一些生意。可几天过去,黄金荣却再没见过他。龙邵文骂着,“女乃女乃的黄麻皮,你消遣老子!”
这天黄昏,他颇为郁闷的离开黄宅,临出门时,一头撞到马祥生的身上,马祥生见他走神,问他原因,龙邵文也不敢抱怨黄金荣,只说,“想不通啊!黄老板不派生意给我。”
马祥生笑了,“黄老板吃的是洋人的官饭,哪有生意给你,他不是答应你了么,让你继续吃码头这碗饭啊!”他见龙邵文不解,又说,“黄老板已经给了你最大的生意了,你以为谁都可以在黄老板的地界混饭吃?”
龙邵文恍然大悟了,“是啊!黄老板是答应老子继续吃码头饭,女乃女乃的,他这是默许老子可以抢租界的码头啊……”他自嘲地笑笑,“老子的脑子可不怎么灵光,黄老板总不能再把抢谁家的码头也指点给老子吧!”他说,“我想搞土……”他之所以青睐烟土,是因为抢烟土比起其他的行当来,风险虽大,获利却高,且一不用资金;二不需跟人明枪持火的硬碰硬。只要瞅准运送烟土的空子,趁人不备抢上几宗货物就跑,来去没有痕迹,事后烟土商也不好查找。此时上海的真实状况是:对烟土的需求量极大,销赃方便。只要手中有土,就等同于现洋。
马祥生眉头微蹙,“搞土可以,但搞来的土必须要到黄老板指定的土商那里销售,这一点你要切记!不然这饭碗你刚端上,就得砸了!”
龙邵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祥生阿哥转告黄老板,请他老人家放心。”
终于可以大展宏图了,龙邵文兴奋了,他来到江边,凝视着残阳慢慢浸入到东去的江中,他赞叹着,“真是富有朝气的一天……”天边那最后的一抹血红映在他眼中,像是燃烧着两簇火焰,散着渴望地热烈。他召集兄弟门说:咱们终于可以开工了!
开工前,马祥生又特意给他讲了一些规矩,比如谁的货能动,谁的货不能动,哪家码头防卫严,哪家码头好下手等等……此时吃码头饭的流氓众多,十六铺的流氓,著名的抢烟土贩子张春宝,单阿荣、郭德荣、“翘脚阿云”荣啸云,虹口的浦宰元,江湾的粢饭和尚,文元坊的应桂馨,及天**桥的闹天宫徐福生,铁臂膀陈长福等,基本都在吃这碗饭,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以范高头为的“水老虫”帮,所谓“水老虫”,就是靠在水中偷盗为生之意,每当码头鸦片船进港时,因黄浦江水浅,轮船无法靠近码头,必须用小划子从轮船上将货物驳回,这些小划子在运货过程,时而会生翻船事故,这就是“水老虫”在作怪了。他们把小划子弄翻,然后捞起沉在水底的鸦片再行贩卖……龙邵文听的连连点头,组织兄弟们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在租界码头土财的除了外国驻军外,其余土商七成都是从广东转来的“潮州帮”……自道光十九年,林则徐在广东虎门销烟后,清廷订定新律,无论华洋客商,挟带鸦片入境,人杀头,船充公,从此经营鸦片变成冒险玩命的勾当,蝇群般的毒贩自此翻新花样地进行鸦片走私,以逃避新律打击。上海开埠后,英法两租界成为外国人的辖区,非中国法律所能企及。潮州土商便大举北上,以上海替代广东,成为大宗烟土的转运站……由于黄金荣是法租界华人探目,有责任保护外国公民的财产,因此这外国的土船是不能抢的,至少现在不能抢,否则就是塌黄金荣的台。而“潮州帮”都是广东大老板,他们虽也在租界扎了根,明面上是代洋行出卖鸦片,但私下里却在大肆走私自己的烟土。上海帮派势力众多,其中不乏龙邵文这样为了生存而不择任何手段的帮会中人,他们虽知贩卖鸦片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但迫于财力,势力,根本捱不着鸦片生意,但看着别人财,却又眼红的要命,便只能仗着人多势众,敢于玩命,干脆放手硬抢。于是黄浦滩的码头上天天都有抢土流氓活动的踪迹。这些流氓不但抢土商,有时候着了急连自己人的都抢。码头上天天都上演着抢土、火拼、黑吃黑、窝里斗这样的事情。
龙邵文决定也抢“潮州帮”,他的理由有三条:一,潮州帮没武装,比较好下手;二,潮州帮是在走私烟土,即便抢了他们,他们也不敢报案;三,他对“潮州帮”大土财早就妒忌的眼红,上海的土商虽难以计数,但潮州帮却是那出头的椽子,不抢他们又抢谁……
这是龙邵文第一次在租界区抢劫烟土,他暗暗誓,“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清楚,一旦失败了,塌台丢人事小,一旦让黄金荣失望,怕是码头这碗饭就再不容易端了。此种情况下,可靠的消息就显得至关重要,龙邵文让俞文征详细地去做了模排,然后召集弟兄们分析,研究……俞文征一直负责消息的打探,他经过多日的模排,提供了三种抢劫方案。
第一种是卸货的时候动手抢。由于清廷自雍正以来就实施了戒烟令,华界并不许烟土过境。烟土通常都是由南洋或是印度出的远洋轮运送至吴淞口。土商直接在吴淞口卸货。这样就可以躲避吴淞口到租界码头这一段路的关卡。烟土在吴淞口被装进麻袋,等到晚上黄浦江涨潮时,便将这些麻袋推进水里。这些装着烟土的麻袋都浮在水面上,被涨潮的江水一只只推到岸边。此时接货的人早已等候在岸边,用栓着铁钩子的竹竿将这些麻袋一只只捞起来……
龙邵文琢磨了一下这个过程,他说:这个时候咱们就可以先他们一步架着小舢板直接在水里抢货,抢完就跑。
俞文征说:这种抢货的方法虽然简单,但是最危险,吴淞口卸货的远洋轮都配有火枪,如果现有人在半途截货,他们就会开枪。另外烟商也会在江里布置好护送货物的小舢板,直到岸上接货人把货接走,这些小舢板才会撤离。
第二种办法是抢烟商,烟商接到货物后,会迅将这些货物装车,然后拉到十六铺附近的新开河沿线公栈,这一带是法、英、华三界接壤地,属于三不管地带,便于动手。
龙邵文琢磨着新开河伏击的位置,他问:这里动手怎么样?
俞文征说:烟商觉得在这里运货比较方便,麻烦少,他们觉得方便的同时,咱们也同样觉得方便,可以在半路进行抢。麻烦的是夜深人静,响动太大。而且没枪也不行。
第三种就是直接抢烟商趸货的公栈。烟商们为了遮人耳目,通常会将鸦片装入镔铁煤油箱里,尔后才运进货栈。俞文征说,“我们这个时候可以冲进去下手,用一种叫“套箱”的抢烟把戏,套了烟就走。”
“哦!这个把戏怎么玩儿?”龙邵文来了兴趣。
“就是等烟商把装着鸦片的煤油箱子入栈的时候,咱们直接驾着自己的马车也跟了进去,咱们事先在车里藏个大箱子,趁没人注意时,快地把咱们的箱子套在那些煤油箱子上,大摇大摆的出来就行。货栈人多也乱,没人注意。”
龙邵文考虑了一会儿说:兄弟们都琢磨琢磨,看看究竟怎样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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