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这次是真的给惊到了。
倏然回头看那少年,那张干净的脸上全然是少不经事的神态。
秦家的主母不是个随便可以编造的故事。他这么言之凿凿,难不成他说的都是真的?!
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潘玉娘去了哪里?
论身份,论本分,秦天楚的妾侍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潘玉娘的位置的。潘玉娘出身官宦之家,踏踏实实的大家闺秀,以她的性子,也绝不可能会做出什么有违三从四德的任何事,怎么会丢了这当家主母的位置的?
而且,这上位者竟还是蓝丝影!
就算潘玉娘去世,就算要扶正一个主母,也该是母凭子贵的柳氏啊!那柳氏好歹也是京城九品小官的出身,总比这苗疆带回来的蓝丝影要名正言顺些吧?
一天之内碰到的蹊跷事还可真不少!
见李富似乎还要还嘴,秦桑轻声呵斥了一声,他才气鼓鼓的住了嘴,跟着自己东家走了出去。
秦桑并不想怪罪李富。他这也是护住心切。再者,李富知道秦家的这些事,也在所难免。当初宇文东方在他面前说漏了嘴,他回头打听一下也属正常。至于潘玉娘的事,毕竟他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人,这些当年风光过一时的大事,他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这人可真是胡说八道……”坐上了马车,李富忍不住又嘟囔道。
“行了,别说了!”
李富赶紧闭了嘴,驱车赶路。
他可极少见到秦桑如此面色难看、语气带着怒气的,还是闭嘴为好,免得惹火上身。
其实,他想他是很理解她此时的心情的。任谁看到鸠占鹊巢,都会不爽的,何况还是她自己的“巢”被人给莫名其妙的霸占了?!
×××××××
入夜。
夜阑人静。
秦家大宅也同样和京城任何一户人家一样,睡得沉稳,没人会注意到房顶上两个轻如鸿雁的身影。
亲眼见证之后,秦桑便也必须承认潘玉娘的确已经不再是秦家当家主母的事实了。
曾经她出生和长大的院落,如今一片黑暗,没有任何一丝烛光。
她是死了,还是怎么了?
秦桑不敢胡乱猜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场变故,和自己,和秦竹,应该都有着撇不掉的关系。
燕飞鹰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给她最无声的安慰。这两年,对这个毫无心机的女人而言,实在太残酷了些。
感觉到肩上宽厚的掌心传来的温度,秦桑回头看他,轻轻出声道:“这下,我总该可以快刀斩乱麻了吧?”
燕飞鹰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觉得应该提醒她:“可我这几天真没听到过你母亲去世的消息。”
秦桑知道这几天他都在接近秦府,为帮自己找解药想一个最周全的计策。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蹙了蹙眉头,“你什么意思?”
“可能她并没有死。”
这是秦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一个凭空在自己从嫁进来之日就一直生活的院落里消失的人,若还没死,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生不如死!
这是比爽快的死掉更让人讨厌的一个结局。
本着对本尊身体和血缘的尊重,她不能为了自己一己之私,就不管不顾。
她没有接燕飞鹰的话,只是双眸紧紧的盯着这个记忆里十分熟悉的大宅,以及里面层层叠叠的院落。
燕飞鹰放任她给自己一个情绪缓冲的空间,陪着她,沉默着。
突然,秦桑推了推他。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青衣丫鬟提着灯笼缓步走向这个院子。
“这个人,叫芸娘。”秦桑低声贴着燕飞鹰的耳根道,“她原本是我娘的贴身丫鬟。我不知她这么晚来这里要做什么,但我确定,我娘现在是生是死,她一定清楚。”
燕飞鹰点点头。
两人目光专注的跟着芸娘推开院门,走进去,然后把灯笼搁在石桌上,再从石桌下拿出一件什么东西来。
等凑近了灯光,秦桑这才清楚的看到,原来石桌下面摆放的,正是一副香炉。
芸娘面色凝重的从怀里掏出一把香,对着灯笼里的火,点燃了,然后再毕恭毕敬的插进香炉。
香炉摆正,一切完毕之后,芸娘便规规矩矩的冲着香炉跪了下去,三起三拜,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
拜完之后,她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跪在那里拿出一串念珠,似是诵起了经文。
秦桑眉头愈发蹙紧。照她这个样子,莫非潘玉娘真的是已经死了不成?
伸手轻轻碰了碰燕飞鹰,他冲她默契的点了点头,身形一动,人便已眨眼之间轻飘飘的落在了芸娘的身后,手指已然控制住她的穴道。
芸娘大惊失色,却恐惧到喊也喊不出声来。
看着眼前这个蒙面的黑衣人,她只能浑身吓得直打哆嗦。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只管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听懂了么?!”燕飞鹰压低了嗓音威胁道。
芸娘已吓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忙不迭的只知道都着塞糠一般的身子不断点头。
“我问你,潘夫人到底怎么了?”
他这一句话一问出口,芸娘身子一顿,大胆的看着他的眼睛,身子也不抖了,只颤声问道:“你是谁?”
“你别管我是谁,只回答我的问题!”
“你到底是何居心?”
“至少我不会害她。”
芸娘竟笑了笑,“也对。害她的人自然都知道她如今过着什么日子,怎么还会跑过来演这出戏?”
“这么说,她没死?”
芸娘黯然瞧着他,“心若死了,人还活着不活着,有那么重要么?”
“活着,总比死了要好得多!”
“你很关心她的生死?!你是她的什么人?!”
燕飞鹰没回答。
芸娘眼眶已有些湿润了:“不管你是什么人,如今能关心夫人的人,的确已不多了,我又何必细问?”
“你知道她的消息,是不是?”
芸娘叹了口气,“她已不是红尘之人,干嘛还要让这些红尘之事去烦她?”
燕飞鹰有些急了,只顾催促道:“我不想伤你。若你还看在当日你和她的主仆情分的话,就痛快些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芸娘又叹了口气,“夫人要是知道这世上竟还有人这样牵挂着她,必定欣慰极了。除了大小姐,她可从没奢望过有人还能牵挂着她……”
说着说着,她突然顿住,眼睛一亮,瞪着燕飞鹰:“……是大小姐?”
“你别问那么多!只管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
芸娘的泪已然控制不住的簌簌流下,“我就说,我不止一次跟夫人说,小姐一定没死,一定没死!活着不见人,死了总该见尸啊!可她偏偏就信了人家的鬼话,让老爷把小姐的灵位摆进了祠堂……这算哪门子的认祖归宗啊,好歹人总是活着比死了要好啊……”
“别这么多废话了!”燕飞鹰平生最烦的便是女人的唠唠叨叨,“若是你知道,就快点告诉我!”
“好!”芸娘眼里含着泪,面上却是微笑着的,“城南,山脚下,普世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