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她了吗?”钟离灵月眼中也是期盼着的,可单秋白却摇头,眼中没有光芒甚至连起码的情绪波动都没有,“我想她是真的恨透我了的。”
“恨着总是好的。”钟离灵月为他添上一杯清茶,“到是你这些日子去哪了。”她带着哭声的说道,单秋白看她一眼,看着那张小脸,轻轻拂过,“丫头,你不该来的,我是后悔将一切告诉你了…。那些孩子怎么办,你后悔吗?”
她垂下长睫,黯淡的眸中是隐隐的伤痛,“后悔啊,可是都走到这步了,后悔又有什么用,我也想他们,可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你呀,从小一遇到事就喜欢钻牛角,然后非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单秋白曲指,照脑门就给了她一记,“看他们以后恨你不恨。”
这句话又勾出她的眼泪,“恨就恨。”她赌气着说,却越哭越大声,靠着他的肩,又说:“他们真恨我怎么办…我是不是真的不好。”
“好不好,你也是他们的母亲。”单秋白只能如此安慰她。
大凉,六月
二十万大凉铁骑踏进崔城王都,皇甫少卿亲临。
他到那日,皇甫少锦亲自出城迎接。
“皇兄,人还在王宫。”少锦见他出撵就说,皇甫少卿一身正然,抱着嘉宝的手忽然重了些,嘉宝觉得有点不舒服,还看了他一眼,“父皇怎么了?”
“没事,一会儿让六皇叔带你去见个人。”
“谁呀。”
“去见就是。”
王宫大殿之上,皇甫少卿湛然若神走近他,附手于后,正眉看着殿上那个垂首的人,“皇弟。”
“皇兄。”
你皇甫少卿何时当过他皇甫少恒是兄弟。
“皇兄,你这招用得真高,先用几万人马在南凉与钟离珏周旋,意在让我放松戒备,后面又让少锦从南宁突袭。”皇甫少恒的眼神冷冷扫来,皇甫少卿自是一副皇者之风,配剑于腰间,虽未出鞘,却已见锋芒,他道:“我早已说过,你想翻天,朕自有办法翻回来。”他无比自信,又道:“只是,朕还是输了五年时间,得到了一切,唯独失去了想要的那个人,是赢,还是算输?”他问皇甫少恒,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五年?”皇甫少恒惨然一笑,“那又如何,五年又如何!”五年,她还不是忘不了你皇甫少卿。
可他就是不告诉她,那个女人的心之所衷,他就是要逞口舌之快,就是要他不好过,“你何止输了,她说过就算我死,不得善终都会在我身边,是不是?”
果然,皇甫少卿的脸色沉下来,良久才道:“对。”
皇甫少恒站起,将手中配剑扔下,笑道:“所以最后还是我那五年赢了,是不是。”
“对,但你也说你赢了五年,可她后半生却是我的了。”皇甫少卿一双深眸冷冽如冰,说出的话不容置疑,“今日,念你五年前救她一命,我放你一命,我会将你带回江夏,待她回来后,看她如何处置你吧。”
皇甫少恒听后,颓败的坐落在冰冷的玉砖地上。
“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皇甫少卿转身离开之时,对他说。
然后皇甫少锦从正殿门外将嘉宝带了进来,少锦退了出去,却留下了侍卫隐在石柱后。
“嘉宝?”
嘉宝两手垂在身侧,移动着小步子靠近他,皇甫少青感觉着那双手轻轻的拂过她的脸,“父王。”
“嘉宝,嘉宝,父王的嘉宝。”皇甫少恒终于大声哭了出来,将孩子抱进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应该在南宁好好的,为什么…。”他哭着,断续断续的说着,心中悔痛交加。
皇甫少恒喜享乐,一点都没有错,站在奢华至极的主殿正央,月色又极是明朗,透过雕龙画凤的窗棂望去山间景物皆清晰可辨,假山深处温水潭在月下飘着袅袅烟雾,仿佛在引诱着天上仙子也来一探这人间的胜境。
远处传来疾风般的马蹄声,声声击破这夜的宁静,蹄声渐行渐近,终于在殿外停了下来。
皇甫少锦怀抱着嘉宝下马,将她交还给了自己,“见到了吗?”
嘉宝很沉默,皇甫少锦却帮她回答,“见到了。”
“恩,你先下去,这里的事,少逸会赶来善后,过些时日你还是回南宁,待我回江夏处理妥当那些事情你在回来。”皇甫少卿将嘉宝放至龙座上,细心将她的小披肩拢紧,“见到他了吗?”嘉宝还是很沉默,小眼睛红红的,明明就哭过,又只点头,他也就没在问下去。
“少锦。”
“弟弟在。”
“来这里前,我与右丞相说过了,将他的小女儿许配于你,你可有意见。”
“皇兄,弟弟我…。”皇甫少锦为难,沉声道,“弟弟不想成亲,待接到铃儿,我接回王府养着,就这样。”
皇甫少卿呵一声低笑,“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几乎不让铃儿见到其他人吗?”
皇甫少锦愧疚的低下了头,“谢谢皇兄。”
“我就是知道有这么一天。”他抚了抚面前自己女儿的头发,道:“朕封铃儿为玉安公主如何,不过她的名字还是要你这个父亲来取。”
皇甫少锦痛哭流涕的跪在他脚下,“皇兄,弟弟对不起您。”
月色下,长长的玉石柱间,身影一长一短,小手牵着大掌,走着,走着,问题也越来越多。
“父皇,父王为什么哭?”
“他是太久没有见到嘉宝了,所以高兴得哭了。”
“父皇…澈哥哥在哪里?”
皇甫少卿抱起了她,指着浩瀚星空,那颗最明亮的星,“在那里,嘉宝的澈哥哥会一直像那颗星星一样守护着嘉宝。”
“真的吗?”大眼睛闪耀也如星辰般明亮,小脑袋望着那颗星星,“如果娘亲也在这里多好。”
皇甫少卿黑眸慢慢垂了下去,声音里略带几分苦涩之意,“会的,很快,我们就去接你们娘亲。”
“恩。”小脑袋使劲点着,“不许耍赖,娘亲不回来我们就绑她回来。”
“恩,好办法。”皇甫少卿觉得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当初他就是太顾及她的感受所以才那么犹豫,如果当初果断一点,现在也该一家团聚了吧。
八月的南凉,徐城
阳光打在脸上,却融化不了那冰冷的笑,钟离灵月眼似秋水,看完信后,却将信连着信封丢进了荷花池中,“崔城破了,两月前。”
单秋白悠闲饮茶,道:“皇甫少卿才是这世间之主,天生的王者。”他这些年虽心中不满这个前女婿,但对于他的功绩与作为却不吝啬赞美之词的。
徐城破了,是不是该死的都死了?
钟离灵月眼神淡得快没了颜色,“老家伙你说我冷血也好,绝情也罢,我都认了,对那三个孩子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混帐…可是,他们有皇甫少卿,我就不怕他们受冻挨饿,不怕他们被欺负,不怕有人会捅上他们一刀…现在我还是会想起澈儿那张苍白的小脸。”
单秋白哀声一叹,道:“放下吧,你放不下,失去得会更多。”
“依缘不悔!”
大凉,九月,皇甫少锦加封为锦亲王,爵位在加一等,帝亲赐婚,初冬与右丞相之女成亲。
御书房,太医个个严阵以待,这已经是皇甫少卿回朝后第三次大规模的招见太医,却也瞧不出个病因,只从宫女太监口中传出些咳血,郁结的闲碎话出来。
但皇甫少逸却是真真每日对着太医院一众老家伙发火,就连逸王妃都是每日进宫陪在皇甫少卿身边。
宵秀宫
一声悠悠的叹息,从那扇牡丹雕花屏风里飘了出来。
“太医没瞧出个好歹。”单小堇将‘歹’字咬得很重,曹品武沉静良久才道:“皇骑军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皇城周围,只等令下,你可不能在犹豫了。”
“我有什么好犹豫的!”单小堇狠绝的说出,“这些年他是如何对我的,我有什么做得不好,他还是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她扬高声调,“只可惜铃儿不是男孩,如是不男孩…。”她没继续说完,又转眼看向曹品武,“钟离珏真愿意助我?”
“已经谈妥了,我们这边事成后,我们从皇甫家的宗族里挑选个傀儡出来,钟离珏答应南凉年年进贡,而且会将南疆五座富庶的城池双手奉上,以贺新帝登基。”
“皇甫少锦现在还在南宁,我们动手后,他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皇甫少逸数日后也会赶往南宁,这正是天助我们。”曹品武说起来话来更加肆无忌惮,“到时候你坐稳太后之位,曹家也能永保富贵。”
九月南凉,雨丝变得细柔秀气,收敛了先前几月盛雨时的霸态,空气中已嗅得出季节悄转,湿润水气里带著不知从何处吹荡开来的桂花香。
时间过得真快,又快一年了,她微微牵唇,似笑非笑,昙花一现,站在桂花树下,“齐洛,你为什么非要娶我?”
“你明明知道…我给不了什么的。”
齐洛看着那一树金桂,闭上眼吸嗅着浓浓的花香,淡淡开口,“见你可怜。”他没说假话,他为她清丽的外表倾倒过,为她的善良之心入迷过,可最后他也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执意的想要帮助她,答案想来想去好象只有一个,怜悯。
“原来是怜悯啊。”钟离灵月叹气,也松了口气。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她的,眼前的女子太特别,特别得每次他都忍不住想去窥探她的心,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也许习惯到最后也会成为喜欢。
“如果以后我们都能活,你想去哪。”她看着齐洛问,看得有些失了分寸,齐洛却收回对视她的眼神,轻松道:“想出关看看,关外三十六国,希望此生能走完。”
小亭好静,雨声格外清晰,回味他的话很久她才道:“如果我死不了,我想回去找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怎么了?”齐洛好奇问。
“我不是个好母亲。”她的声音清冷平淡,但是其中的哀伤让人能轻易生出怜惜,有将她拥抱入怀的冲动,“他们该是恨我的,我一次又一次的抛下他们。”
“为什么你认为他们会恨你?”齐洛奇怪,他问,一脸疑惑。
“不该恨吗?”谁会去爱一次又一次抛下自己的母亲,她侧身回望,“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说到这,笑容满上那张脸,那笑是发自内心的,“他们都很乖,可是我……”连她自己都觉得如果在说出抛弃他们的话,她真的很坏。
“母子哪有隔夜仇。”
父子哪有隔夜仇,换了种说法,倒也真是能宽慰人心的。
“崔城已破,下一个会是徐城吗?”
“你希望是吗?”
她黯然,她希望是这样,但是显然老天从不会遂人愿。
“是与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钟离珏我不会放过!”她还是那么坚决,话甚至一如最初的冰冷。
“如果皇甫少卿真的率军攻占了徐城,那你报仇不是轻而易举。”他挑眉看她,语中似有试探,“你会接受他的帮助吗?”
“我…”她吞吞吐吐,最后索性抿唇不语,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做什么,就像当初他那般放段求她留下,她又对他做了什么,有些事,她不后悔,只是觉得歉疚。
这时,香云跑了进来,一脸急色,“殿下,城外聚集了好多大军,据说是渊侯已经快打进徐城了…。还有…殿下的师傅被宫里的人带了去。”
“芳儿,你永远都是这样。”单秋白看着那一身华服下却一脸害怕的女子就觉好笑,“我早就不能威胁你们的地位了,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崔芳儿柳眉紧崩,咬牙道:“钟离水月,我恨死你了!”
单秋白握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颤,“恨我什么呢?”
“恨你当年怎么就那么狠心!”崔芳儿面色阴沉,也不顾什么一国太后的尊贵,下了殿就将他手中的茶杯扫落在地,“你又回来干什么!我知道我将渊儿和珏儿送去忘忧峰时,你就喜欢渊儿多些,今日你肯定是站在他那一边,你就是不想我好过,你是不是还记得我给那妖女的一剑,所以到今天你都还恨我,想帮她报仇。”
单秋白横她一眼,话说中了他的心事,也只是说中一些,“我不恨你,是我优柔寡断才失去了她。”
“那你想怎么样!”崔芳儿还像小时候一样,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就哭然后赖皮的问他想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都是我抱养的,可就珏儿与我亲,就算对渊儿在好,他都不曾叫我一声母后。”
“芳儿,渊儿的母妃是如何死的?”
崔芳儿脸色大变,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许久才恢复平静道:“我要抱养他们,那女人当然不能留,先帝同意的。”
“那你让渊儿如何想你,如何叫你一声母后。”单秋白凝眉看她,唉,几十岁的人了,哭花了精致的妆容,“别哭了。”
“废什么话!”
身后一个阴冷的声音传进窗户中,钟离珏从后殿进来,“钟离灵月将天工书卷交出来!”
钟离珏此时给人一种狗急跳墙的感觉,但他确实现在是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中,门口,钟离渊连同高放将他如困兽般囚禁于徐城,边关,大凉的铁骑也在虎视眈眈。
他不过登基才一年半而已。
单秋白脸上平静,看着钟离珏,“为师当年就不该放过你。”
“那是你笨!”钟离珏昂首回道,失了分寸的将他面前的矮几踢翻,“给不给我!”他伸出手要。
单秋白摇头,眼中波澜不惊,“这茶不错。”眼睛移向地上那一地碎渣,“蓝汐花草很难找吧。”
“喝出来就好,不交出天工书卷,你就死!”钟离珏阴狠警告,蓝汐花草清香宜人,却是巨毒之物,人服用后一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单秋白还是一副淡淡然然的样子,“蓝汐花草无药可解,你也没有。”所以面前的两人是铁了心要他的命,不管有没有天工书卷。
他笑了,笑得风华,“天工书卷,我没有,但是有一样东西,你们一定感兴趣。”
“什么!”钟离珏怒吼,已经没了耐心。
“当年我退位时带走的传国玉玺。”
“在哪!”钟离珏立刻转话道,眼中渗着千般怒气,“没想到,传国玉玺竟然在你那,交出来!”
传国玉玺,南凉开国时取玉翠山一块白玉制作,向来只传血统最为纯正的继承者。
“今早,我将玉玺送去给钟离渊了。”
雨带落樱,钟离灵月是在宫中的湖边找到他的,他静静的坐在湖边,眉间皱痕略深,唇角残留着未干的血。
“我到处在找你,你去哪了。”她坐在他身边,见他缓缓的睁开眼睛,她悬着的心才放下几分。
“我一直在这。”单秋白声略低,“看那。”他指着湖岸那一条长长的青石长路,“以前,我想,就从那里迎娶你娘亲进宫。”
他嘴角含笑,咳出一口鲜血,她却惊得一脸苍白,“你怎么了?老家伙,你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丫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也知道他们容不下我,可就是想来看看你。”他握紧那双因为害怕担心而颤抖的手,就像小时候他喜欢将她发冷的小手裹进的大掌中,“她死了。”
“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