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文俏酒娘 第七章

作者 : 湛露

江夏离这位“贵客”,在瀚海山庄出现后,受到多方瞩目,温家人都好奇地来打听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让温廷胤如此特别对待。

温千姿很骄傲地向大家介绍她是一位了不起的着书人,但她从其他人眼中看到的是不解和轻视。

也是,除了温千姿那种对她笔下故事极为热中的读者之外,谁会正眼瞧她这个三流写手?连温廷胤都对她的写文能力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所以,那为她举办的接风宴席,她也兴趣缺缺,能躲就躲,反正她也明白,那些蜂拥而至的宾客们,都是冲着温廷胤而来的,至于温廷胤,从他们回到瀚海山庄之后,她就再也没看到他了,不知道是去处理船行的事务,还是躲清闲去了。

但柳舒桐也来了,他成了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为见江夏离而来的宾客。

他一入山庄,便急切地到处找她,她本来是躲在一处假山后,但见他锲而不舍的样子,心想若是不出去见他,他是不会走的,她只好无奈地走出去招呼。

“桐哥,你也来啦。”

一见到她,他立刻将她拉至一边,急急地说道:“夏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妳不是在彭城吗?怎么会认识温廷胤?他又怎么会和妳这么……亲密?”

江夏离暗中叫苦,心想这些问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该怎么回答?

四处看看,却不见温廷胤的影子,这个答案又只能由自己解释,只好硬着头皮半真半假地说:“我和他的妹妹在彭城认识,正好我要回京,他便让我坐他家的船,一起回来了。”

“可我看他对妳的样子――”

柳舒桐还想再问,江夏离忽然打断他,“桐哥想知道什么?一定要我说我和温廷胤有什么暧昧吗?温家少爷是何等身分,我这个没财没势的丑丫头,他岂会放在眼里?你就不要替我操心了。”

他忧郁地望着她,欲言又止,斟酌了好久才说:“夏离,我知道我退婚之事伤妳很深,我也和静雪商量过该怎样弥补妳。她说妳在家中过得不开心,才会离家出走,她对妳也颇为愧疚,甚至愿意效仿娥皇女英,若妳不介意――”

“我介意。”她再度打断他的话,正色道:“桐哥,你要三妻四妾无所谓,但我不愿意为了填补别人的愧疚,而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你若是对我还有一份尊重的话,就请不要再羞辱我一次。”

柳舒桐有些尴尬,“好、好,只要妳高兴,怎样都行,只是我总要提醒妳,温廷胤这个人绝不简单,都说无奸不商,他年纪轻轻,就成了温家的主事者,不只是因为他做生意极有眼光和魄力,再加上他的心计深沉,已不是同龄人可以比拟的。

“最近我们柳家有生意要与他合作,他一直没有痛快地答应,可是据我所知,他已经私下采取行动,截留了我们许多的货源,显然想要自己独吞。妳也说他是何等身分,为什么独独对妳这般不同,妳可曾想过其中的缘故?”

江夏离故意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是想说,他要利用我是吧?好的,我会留意。不过我也不会待太久,就算是想亲近温船王都没什么机会了。”

“妳哪天回家?我已经派人给妳父亲捎了话,说妳回京城了,他必然想早点见到妳。”

她叹了口气,“桐哥,你还真是……热心肠。”

若爹知道她回来了,无论如何都会想要见她,而日后她要是被押到刑部受审,父亲很可能也会得到消息,真是想瞒都瞒不住了。

“到该回家时,我自然会回家的。”她都快没有辞句可以应付他了,正好此时瞄到温千姿从斜前方走过,忙说道:“温小姐有事找我,我先过去问问。”

说完,她丢下错愕的柳舒桐,快步往温千姿那走去,才走到一半,忽然一旁斜伸出一只手,将她一把拉到一稞大榕树的后方,她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已经看清了对方的脸,马上镇定下来。

“温船王终于肯出来见人了?”好老套的招呼,她自己说出口后都想笑了。

温廷胤笑咪咪地看着她,“孺子可教。只是在面对柳舒桐的时候,怎么那么不潇洒,还说妳心中对他没有怨恨。”

“堂堂温家少爷,瀚海山庄的主人,居然也会听壁角?”她看到他,忍不住牵起一丝笑容。

“不听壁角,真不知有人在背后这样编排我的不是。”他懒懒地回答,“看来温家和柳家的生意合作可以全面告停了。”

江夏离吃了一惊,“不会吧?你只是为了柳舒桐说了你几句坏话,就连生意都不和人家做了?你的心胸怎么这么狭窄!”

他冷笑一声,“这时候还为旧情人说情?难道妳没看出来我是在帮妳出气?”

“帮我出气?不敢当,我是何等人?草芥小民一个,蒙您不嫌弃,视我为得罪过您的敌人,虽然至今我仍不知原因,但只要您不挟怨报复,我就千恩万谢了。”

温廷胤一笑,“我是说妳得罪过我,可我没说过我恨妳。”

“那我算什么?”她仰着脸问他,一脸疑惑。

他习惯性地捏住她的小下巴,还用指月复轻轻磨蹭了一下,“这个答案,我很快就会告诉妳,妳要有点耐心,妳这个编故事的人,难道不知道故事的高潮,往往都在结局揭示谜底的一剎那吗?”

她愣住了,不为他眼底的笑意,不为他亲昵放肆的动作是如此撩人,只因为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竟然习惯了他的放肆和亲昵,习惯了与他如此平等平静的对话。

今生,他是她第一个可以坦诚相待的人,心中的秘密从不曾对别人讲过,竟能对他倾诉。

这是不是该说,温廷胤这个人有很大的魅力呢?

***

江夏离在瀚海山庄住了几日,温廷胤不时常露面,倒是温千姿很尽地主之谊的陪她在山庄中四处闲逛,向她介绍山庄的诸多景色。

温家家业大,人口众多,不同人住的院落很不一样,京城虽然是繁奢之地,但温家占地之广袤,足以和皇宫媲美。

她打趣地说:“听说皇帝和温家私交很好,他若是来看过你们家的宅子,只怕连皇宫都不愿意回去了。”

温千姿捂着嘴笑,“妳说对了!年初我们家刚刚重新修整完毕,皇帝就来过一次,边看边皱着眉说:『你们家这样造宅子,是逼着朕迁都吗?』”

江夏离张大眼睛问:“那妳哥怎么说?”

“他啊,他就一撇嘴,回道:『皇宫的工匠不知道扣了多少您修园子的银子,才把皇宫修得那么小家子气,与我们家的宅子无半点关系。』”

她一听,噗咕一声笑出来,几乎可以想象温廷胤说这句话时的轻佻张狂。

皇帝竟然也没有治罪于他,只是工部的大人们大概要不得安宁了。

这一日,温千姿忽然拉着她要出门,神神秘秘地说有人要见她,她问那人是谁,温千姿只是笑而不答,反正只要不是去刑部,她也无所谓。便跟着温千姿坐上马车,行驶了很长一段路,下车之后,她顿时愣住――

眼前那高高的红墙和金色的琉璃瓦,以及门口那几名身着紫衣的太监,这里是……皇宫?!

温千姿显然常来宫里走动,门口的太监一看到她,立刻笑着迎上来,“温小姐到了,皇后娘娘特意让奴才在这里迎候。”

“皇后?”江夏离吓了一跳,万万没有想到要见自己的人,竟然是一国之母。

温千姿对她扮了个鬼脸,“江姊姊不会生我的气吧?皇后听说我认得妳,便主动让我带妳入宫的,妳的文章早就流传到京里了,宫中很多人都在读,皇后娘娘说最喜欢妳写的《桃花女侠列传》,只恨那个结局不完满,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妳到宫中来,和妳好好探讨一番。”

江夏离没有受宠若惊,反倒开始冒冷汗。她一直觉得自己编的故事在市井之间流传也就罢了,无论如何登不了大雅之堂,但是转念一想,若是连皇后都欣赏她的文章,那她平白遭受的冤案就有希望昭雪,认识皇后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往里走时,迎面恰好有一名太监领着一人往外走,两边人一照面,温千姿先笑道:“哥,你竟比我早来一步。”

看着温廷胤,江夏离总觉得他今日神色有些凝重,不知跟皇帝谈了些什么,关切地看着他,可身在皇宫四处都有耳目,又不好多问,怕给他平白惹出什么事来。

看到她们两人,他也是一怔,接着皱起眉头,“妳又乱把人往宫里领。”

江夏离赫然一惊。莫非温廷胤是担心她入宫之后,他窝藏罪犯的事情会暴露?于是她连忙说:“那我就回去吧。”

温千姿不明就里,一把拉住她,气呼呼地反问:“江姊姊怎么不能入宫了?是皇后娘娘要见她的,这皇宫可不是你开的,难道还要你说了算?”

温廷胤看着江夏离,“想见皇后吗?”

她嗫嚅道:“也不是那么想……我不大懂规矩,怕见了之后应对不当,会出岔子……”

温千姿在一旁相挺,“怕什么?皇后娘娘很好说话的,再说有我陪着,不会出错的。”

温廷胤又看了她半晌,忽然拉起她的手腕,“我带妳去。”

***

方皇后十四岁入宫,十七岁因为生下太子而晋升贵妃,二十三岁被册封为皇后,可说是过得顺风顺水,养尊处优,虽然现在将近五十了,皮肤依旧白女敕光滑,若不是眼角有些细纹,江夏离还以为她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方皇后看着他们这一行人,不禁笑道:“廷胤可是很久不到我这边走动了,怎么今天有闲情逸致来看本宫?”

温廷胤躬身行礼,“千姿又来打扰娘娘,我平日教不当,怕她鲁莽无礼,让娘娘看笑话。”

“好个有心的哥哥,只是千姿到本宫这里来玩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她口无遮拦,你还怕本宫会降罪于她吗?这位想来就是……江姑娘了?”

她随即将目光投向站在旁边的江夏离,“一直只是与姑娘神交,看妳的文章很是老道,没想到妳的年纪这么轻,今年……有二十了吗?”

“十八岁。”

“十八岁,该嫁人了,有人家了吗?”

皇后的殷殷关切让江夏离很是尴尬,但又不得不回答,“还没有。”

“听千姿说,妳好像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妳父亲是谁?”

又是一个不愿意回答却不得不回答的问题,“江冉。”

方皇后颇为讶异,“礼部侍郎江大人?本宫听说妳住在彭城,可是江府就在京城啊,怎么会让妳一个人流落在外?”

这段故事,温千姿也不知道,也忍不住必切,“是啊,姊姊家在京城,怎么妳会独自一人到彭城开个小酒坊?江侍郎家……对了,那个柳舒桐的未婚妻子,不就是江侍郎的一位表亲吗?”

听到柳舒桐这个名字,方皇后眉骨一沉,“柳家公子吗?哦,本宫想起来了,据说他原本有位自小订亲的未婚妻子,后来又看上赵家姑娘的美貌,便退亲另聘,那位被退了亲的小姐,似乎就是江侍郎的女儿吧。”

话说到这儿,已是无处可躲,江夏离只好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所说的人就是我。”

“什么?!”温千姿几乎跳起来,立刻变得义愤填膺,“柳舒桐那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呢,居然做出这么绝情绝义的事情来!我江姊姊哪里不好,他凭什么有了新人就忘旧人?江姊姊,妳远走他乡,难不成就是被他们逼的?”

温廷胤忽然插话,“女人关心的事情,果然就是婚丧嫁娶,人家江柳两家的事情,妳这个温家姑娘这么操心做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

“不是这么说,妳要怎么说?”他脸色一沉,温千姿立刻噤声。

方皇后笑道:“廷胤,还说你妹妹,你来我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总不会真的是来看她的吧?”

温廷胤一笑,“皇后娘娘到底慧眼如炬,廷胤也就不瞒您了。刚才皇帝给我出了道难题,要我在东岳成立商会,联系其他商户,由我做大东家,可这明明是得罪人又给自己找麻烦的差事,您知道廷胤性子散漫,又最不喜欢管教人,这个差事,娘娘能不能帮我想办法推掉?”

方皇后四两拨千金,“本宫向来不管国事,皇上让你去做的事我又不懂,更插不上话。对了,我记得皇上前些日子一直叨念着什么你要打捞一艘沉船,你若是想讨好他,就用那艘船去交换啊!”

“唉,娘娘不知道,那艘船很难打捞,而且现在又被四方人马盯上,是个烫手山芋,我只想尽快丢掉,皇上若是拿此事做为条件,我还真是左右为难呢。”

多亏有温廷胤帮忙转移话题,江夏离才没有被继续追问柳舒桐退亲之事。

后来方皇后留他们吃午膳,恰逢皇帝也来了,一见到温廷胤竟然在皇后这里,不禁打趣,“廷胤是来找皇后说情的吧?今日谁说情也没用,这个商会首座的位置你是坐定了。”

“陛下总是喜欢强人所难。”温廷胤笑道:“陛下是觉得户部无能吗?由我来打理商会,商人若是串通一气,户部在收税时可是会多了不少麻烦。”

“难道你敢背着朕和那些人勾结?”皇帝一瞪眼,“朕重用你,你可不要辜负了朕。”

“陛下的器重……就怕是人不能承受之重啊!”

他的抱怨并没有引起皇帝的响应,因为他正好奇地打量着江夏离,“皇后的宫里几时又多了这么一位俏佳人?这位该不是廷胤的什么人吧?”

温千姿介绍,“皇上,这是我的朋友,皇后娘娘特意召她入宫来聊天的。”

“这位是礼部江侍郎的女儿,是位了不起的才女呢!”皇后笑赞,“对了,江小姐今年十八岁,还没有许配好人家,皇上要不要来做个大媒?”

皇帝笑问:“皇后就是喜欢给人家做媒,前些日子不是刚将玉锦公主许配给豪战将军的儿子?这一回妳心中是不是又有合适的人选了?”

“是啊。前些天工部尚书王大人的夫人入宫来和我聊天,说起她家的儿子,今年二十了,还没有娶妻,想让我帮她找一个门当户对、才情相貌都匹配的佳人,你看,这不就遇到了江家小姐吗?这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啊!”

皇帝显得乐观其成,“哦?原来还有这缘故?这么说来那还真的是……”

“真的是乱点鸳鸯。”温廷胤忽然开口,一抹古怪的笑容在他唇角浮起,“娘娘真是心急,虽然江小姐说自己还没有人家,可并不代表江小姐就没有可成亲的对象。”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除了他自己,皆同时困惑地看向他。

方皇后首先开问:“你说本宫乱点鸳鸯,那本宫倒要问问,谁才是江小姐的良人,你知道吗?”

“当然。”温廷胤笑望着江夏离,“夏离,我知道妳不好意思在娘娘面前直说,可若再不告诉娘娘,妳真的就要被指婚给人了。”

江夏离眨巴着眼睛,真不知道他在出什么招,自己该怎么接,只好嗫嚅着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实话实说啊。”他伸臂揽过她,笑盈盈地看着瞠目结舌的众人,“我和夏离

已经私定终身了,只是她刚回京就被我拉回山庄去住,还没有告知她的父亲。而我这边,娘娘知道,自从姑母去世之后,也没有什么长辈需要我去通禀,只是没想到会多了娘娘这位好心人。”

“你、你们几时好上的?”温千姿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怎么不知道?”

“妳的心思何曾放在我这个做哥哥的身上?妳只在乎妳的孔大哥吧。”温廷胤用眼神示意妹妹闭嘴。

皇帝在旁赞同,“这也算是桩喜事了,廷胤的婚事,从你姑母在世时就一直惦记着,可惜你眼光太高,东挑西拣,都没看上的,难得你终于想明白了,好,朕会送你一份大礼,你若收了朕的礼,就更不好意思推托朕的事儿了吧?”

“皇上真是会打算盘,一份小小的礼物就要廷胤操心劳力那么多事,唉……夏离,妳说我该不该答应呢?”

江夏离早就被他搞得晕头转向,反应不过来了,她万万想不到温廷胤帮她解围的方法竟是这一招,此时他又抛来一招,她已无法应对,只好苦笑回答,“皇上的旨意,你敢违抗吗?”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接旨了。”温廷胤倏然跪下,朗声道:“草民温廷胤接旨。”

皇帝哈哈大笑,拉起他,“行了,怎么像是唱戏的戏子似的,还和朕演这么一出?”他又看向江夏离,“看来江姑娘会是你的贤内助,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请皇上放心。”温廷胤温柔地望着江夏离,“我会照顾好夏离,这一生,不让人有机会欺负她。”

***

江夏离脚下像是踩着轻飘飘的云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皇宫离开的。

温千姿拉着她准备上马车,温廷胤却从另一边拽住她的胳膊,“跟我走。”

看了两人一眼,温千姿忽然一笑,“我真没想到你们两个人会对上眼。江姊姊,我哥向来眼高于顶,心比天高,但妳放心,他既然选中了妳,就绝对不会反悔,否则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饶他!不过这样最好,回头让那个柳舒桐知道妳要嫁给我哥,一定气闷到死。”

江夏离抬头望着他,轻声说:“在皇帝和皇后面前,你不该撒下这么大的谎,日后该怎么圆?”

“妳怎知我是在撒谎?这种大事,我从来不开玩笑。”温廷胤毫不意外看到她惊疑不已的眼神,“想听我的解释并不难,只是妳要先陪我去个地方,回头我再跟妳解释。”

温千姿将她往哥哥身边一推,“那你们说悄悄话去,我先回家。”

她无奈地长叹一声,“好吧,我了不起的未婚夫大人,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好地方。”温廷胤笑着将她拉上自己的马车。

她相信跟在他身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或许应该说,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惊喜”,总是一个接一个,谁知道接下来又会是什么!

不过不管怎样,他连在皇帝面前宣布两人定情这种漫天大谎都敢说,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不过在半个时辰之后――

好吧,她现在相信温廷胤真的是个什么都敢做的人了,他竟然带她回江府?!

江夏离下了车,一眼就看到那红底金字的府牌。“江府”两个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记忆中,连门口的家丁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没认出她来。

“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她终于知道什么叫“近乡情怯”了,看到这两扇已经有点褪色的朱红色大门,她直想掉头就走。

温廷胤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将她死死抓住,“妳怕什么?有我陪着妳,妳又不是欠这府里的人情。”

“我现在怎么见他们?刑部那边……”她急急地低喊,耳畔已经听到家丁惊诧着大呼小叫――

“是三小姐回来了!快去告诉老爷!”

“刑部的事情妳无须操心,从今日起,妳只要记得一件事――一切有我。”他深深望着她,眼中没有往日的轻佻和戏谑,没有丝毫玩笑意味。

他是认真的,而且如此坚定,这让江夏离不禁一时恍神,甚至没有察觉他已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夏离?真的是妳?”江冉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出来,一看到女儿,随即长出一口气,“舒桐说妳回京了,我还以为他在骗我,怎么回京不先回府里来?”

他快步走到女儿面前,将女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在外面这两年吃了不少苦吧,好像瘦了不少……”

江夏离对父亲其实是有许多不满,她一直觉得父亲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不仅在官场上毫无建树,家事上也无打理之能,任由几位姨太太在府中兴风作浪,他身为一家之长,既做不到公平处事,也立不出任何威信。

当日她出走他乡,一方面是因为家中的人事让她不胜其扰,另一方面就是对父亲有太多的失望。

但是今日父亲这一声呼唤,却忽然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不知怎的,眼泪一下子涌入眼眶,倏地跪下,“爹,女儿不孝,劳您牵挂。”

江冉一把扶住她,也跟着眼泛泪光,心疼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廷胤拜见伯父。”

温廷胤忽然躬身深拜,江冉这才惊了一下,连忙看向旁边这位气度清华的俊美男子,“公子是……”

“温廷胤。”他微笑报出自己的名字,看着江冉惊愕的表情。

“温……”江冉看看他,又看看女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夏离微微点头,“他是瀚海山庄的……大少爷。”

“夏离介绍得太生疏了。”温廷胤笑道,“什么大少爷,伯父直接叫我廷胤就好了,来得仓促,忘了给伯父带一份拜礼,请伯父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温船王到访,真是蓬荜生辉啊!”江冉虽然官拜侍郎,但在朝廷中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温廷胤却是东岳响当当的大人物,夸张点说,温廷胤只要轻轻一咳,引起的震动都足以让半个东岳摇晃。

这样的人物忽然来访,而且和女儿的关系似乎十分亲密,简直是让江冉惊喜交加,连忙亲自将温廷胤请进府里。

爱内的姨太太们和几位娇小姐知道江夏离回来了,都赶忙跑到前厅张望,见到江冉正亦步亦趋小心陪同着温廷胤,更是加倍好奇。

“这丫头当初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被柳家退婚,又没脸见家人,所以才莫名其妙地跑了,一走两年,也不捎个音信回来,现在又是去哪儿带了个男人回来,不知根不知底的,竟然就敢往家里领?”

江夏离依稀听到几声议论,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也是有虚荣心的,当这些姨娘姊妹在说着风凉话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坏笑一下。

一位姨娘拉过她,故作关心地问:“夏离,这位公子是谁啊?”

她故意神情淡然地回答,“是我的未婚夫。”

姨娘马上惊诧地怪叫,“几时定的亲?怎么也没听妳爹说过?”

“还没有来得及禀报父亲大人,今日就是特意回来看望父亲,顺便告知这件事的。”江夏离的态度依旧淡然。

其他几位姨娘也跟着大惊小敝,“天啊!你们竟然私定终身?这种大事怎么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夏离啊,就算柳家不要妳,妳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在外面随随便便就找个人就把自己嫁了啊!”

她冷冷的一笑,“多谢各位姨娘操心,不过这是我的事,我想我自己能做得了主,而且爹也不会反对的。”

此时,赵静雪也得到消息赶来,娇娇怯怯地唤了一声,“夏离,妳回来了?”

江夏离回头看着过去的情敌,以前对她或许曾有过几分怨恨,几分可怜,但是现在,这些复杂的情绪都渐渐淡去,她只是微微点头一笑,“静雪,好久不见,听说妳的大婚之日快到了,可我还没来得及为妳备下一份厚礼。”

“妳回来就好,否则我心中一直有愧……”赵静雪紧紧握着她的手,“我……我和舒桐说,若妳不嫌弃,我其实愿意做妳的妹妹,和妳一起……”

“妳本来就是我的妹妹啊。”江夏离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妳就别多想了,好好过妳的日子,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妳没有半点对不住我。”

赵静雪惴惴不安地打量她,“可妳当初蓦然出走,一走就是那么久……”

“我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不想再关在这府里一辈子,仅此而已。”她偷瞥温廷胤那边的状况,只见父亲一直和他说话,父亲对他的态度简直不是普通的客气,根本近乎谦恭了。

她反而不习惯这样的父亲,心中不免又有几分酸楚。父亲这一生都希望能往高处走,奈何无财无势、朝中无人,好不容易想借助她和柳家的婚事,帮助自己往上爬,结果又被赵家人捷足先登。

现在温廷胤的出现,犹如将一个黄澄澄的大金元宝突然砸到他眼前,不把他砸得乐晕才奇怪呢!

可是,温廷胤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看着他和父亲应对自如,从容潇洒,她甚至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幻想――若他真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对自己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既可以在众亲友面前扬眉吐气,这一生也不用再担心会孤独终老,或者被草草许配给某位不知道底细的公子哥。

但是啊但是……这样的美事又岂会落在她的头上?温廷胤在她眼中,绝不是个愿意牺牲自己而救助无关人士的英雄侠客,现在他不惜牺牲自己要替她挣回的,难道仅仅是她丢掉的那一层薄面吗?

傍晚,江冉坚持要留温廷胤在府中用膳,他借口还有要事要忙,便带着江夏离走了。

她看到姨娘们的眼中充满鄙夷和不解,显然是在唾弃她还未成婚,就与男方如此出双入对,甚至公然住进男方家,大概自己脸上已经被那群女人印上了“寡廉鲜耻”四个字吧!

准备上马车时,江夏离低声问:“我已经陪你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戏,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我身上打什么样的算盘?”

“如意算盘。”温廷胤拉着她进了车厢。“刚才妳那些姨娘肯定为难妳了吧?妳没有告诉她们我是谁?”

江夏离叹道:“让我怎么说呢?我都不知道你除了是瀚海山庄的大少爷之外,还能是我的什么人?温廷胤,我承认,若说出你的身分,我必然大长面子,也能一吐多年来的怨气,可我又不是傻子,你认识我才几日,我既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也不是让你可以倚重的大户千金,最要命的是,我现在还有官司在身,怎么可能做你的未婚妻子?”

温廷胤悠然一笑,“妳说得都对,但只有一件事很关键,妳却未曾想过。”

“什么?”

“不管妳是否是倾国倾城的美女,也不管妳是否是大户千金,更或许是要被刑部缉拿的要犯,但只要我温廷胤选中妳做我温家的媳妇,妳就只要做江夏离就好了。”

她倒吸一口气,“温廷胤,你要真是我命中注定的良人,我今日该立刻去拜菩萨,拜天地,感激他们给我这份好姻缘,虽然我向来不信神佛……可是啊可是,你还没有给我一个足以让我信服的理由,让我能想明白,凭什么这天大的好事会落到我头上?”

他促狭地眨眼笑道:“该说妳是走了狗屎运了。”

江夏离原本认真地等他能说出几句感人肺腑的好听话,可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位大少爷,竟然能说出这么市井的粗话,让她差点没岔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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