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小船回到岛上,温千姿还没有回来,江夏离有点困惑地问:“你就任由你妹妹和海盗这么亲近?”
温廷胤笑道:“和海盗亲近怎么了?他们是海盗,又不是杀人犯。”
“难道他们就没有杀过人?”她冷笑一声,“既然是盗匪,就不可能不作奸犯科,看来你胆子挺大的,敢和海盗交朋友,还敢拉着我这杀人嫌犯到处闲逛。”
“我若是胆子不大,瀚海山庄便不会有今天。”他的笑容里总有股傲视天下的味道。
江夏离本来很不喜欢他的笑容,但是他刚才的话却触动了她――有些事情,她的确没有想明白,太多疑虑积压在心里,是否也遮蔽了她的眼?
她对温廷胤所有的怀疑,是出自理智准确的判断,还是成见使然呢?
这一夜,他们没有在船上休息,而是在海盗的小岛上。
这座小岛面积不大,但是高低起伏,到底住了多少海盗,一眼看不出来。
江夏离好奇地问温廷胤,“朝廷不会派人剿灭这些海盗吗?”
温廷胤笑道:“海盗隐身之处很难直接看出来,朝廷的海军本就实力不足,若要剿灭他们,谈何容易!”
温千姿自从上了岛就好久没有现身,直到用晚膳时,才看到她喜孜孜地从某个地方转了出来。
江夏离好奇地看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忍不住问道:“那个姓孔的,妳和他很熟吗?他是这里的头儿吧?”
她抿着嘴笑,点点头,“孔大哥是这里的首领,我是三年前认识他的,他为人很好,正直又热情……”
看着她神采飞扬,喋喋不休地赞美那个海盗的诸多“美德”,真是想笑。
一个海盗,靠打劫商船为生,还能算得上“正直”?但看温千姿现在的样子,显然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又岂能在这个少女面前说她心上人的不是?
不过最让她不解的是,就算温廷胤很开明,总不至于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海盗吧?难道商匪之间也会有联姻的可能?
晚上,她被安排和温千姿睡同一房,听着外面的海浪声,似乎还有些晕眩,不知怎的,温廷胤那张脸,就这样浮现出来。
那个人,也像是一道谜题。既有贵公子的骄傲,也有商人的精明,那张毒舌嘴又时不时能说出几句道理来,但最让她费解的,还是温廷胤之前和她说的那段话――
她,到底在何时何地,曾经得罪过这位大少爷?
耳边传来温千姿轻微规律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睡熟了,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温廷胤把话说清楚。
但是她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穿好衣服后就离开房间,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前堂,发现那里灯火通明,似是有不少人正在推杯换盏。
一走近,果然看到堂内人影晃动,还听到一道浑厚的嗓音响彻堂内――
“温少爷向来是个痛快的人,这回既然说好是四六开,为何突然变卦,难道你要反侮不成?”
温廷胤的声音软软地响起,“现在有了变故,觊觎这船的不只我一家,前阵子连皇上都问起来了,我若是太早动手,反而给自己惹麻烦。”
“该不会是你想独吞吧?我听说皇帝老子要让你帮他训练什么海军,肯定是为了对付我们用的。哼,温廷胤,你一边吃着官家,一边吃着我们匪家,黑白两道你通吃,可是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们温家也不是横行天下的玉皇大帝,能只手遮天!”
突然间,一个杯子摔在石板上,堂内一片骚动,江夏离不知怎的,心中一紧,疾步奔进堂内。
她的突然出现,让乱烘烘的正堂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她。
姓孔的那名海盗几步来到她面前,打量了眼,问:“这丫头是你带来的?”
温廷胤站起身,神情郑重地回答,“是的。是我的客人。”
江夏离震了一下,不只是因为那名海盗看自己的眼神太过古怪,还因为温廷胤介绍她身分时的特殊用词。
客人?!他不想张扬她身为杀人嫌犯的事实吗?他这么说,是为了维护她的尊严,还是他自己的面子?
海盗古怪地笑问:“是客人,还是你的女人?”
“客人。”温廷胤将字音咬得更重了些。
“既然不是你的女人,那么……留下吧!”
海盗忽然一把抓住江夏离的肩膀,将她往旁边一扯,另有两名海盗笑嘻嘻地走上前,就将她的左右手臂抓住。
“慢着!”温廷胤提高声音,眼神冷凝如霜,几步走到他们中间,沉声说:“我说了,这是我的客人,谁也不能为难她。”
“这丫头听到我们的对话了,焉知她日后不向朝廷告发你?若是朝廷知道你和海盗有勾结,皇上还不是要找你们温家麻烦。”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不劳你费心。”
江夏离都还没有问清楚温廷胤为什么要说他们俩已经私定终身这种大谎,他又做了一件让人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命人准备聘礼送到江府。
他事先并没有和她商量,她也不知情,只是突然间,那些向来看不起她的姨娘们一下子来到瀚海山庄见她,一个个眉开眼笑的,连声和她道谢,让她一阵莫名其妙。
“夏离这个孩子啊,真是个仁义的好孩子,妳看看,给自己找了一门如意婚事不说,还惦记着我们这一大家子人。”
“妳让人送过来的东西,我们都收到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收了妳这么重的礼……对了,妳昨天怎么不告诉我,那位公子就是温家大少爷?唉,妳这孩子,这事儿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若知道那人是温家少爷,我们总要好好款待一番的,哪能让你们饿着肚子走啊!几时再回家?我们姊妹说好了,亲自下厨做些拿手小菜,温少爷可要一起来品尝品尝。”
江夏离挂着一抹浅笑接受诸多的讨好和溢美之辞,心中却在想,这事儿越来越像真的了,但别人都觉得是真的,她自己却依然像场梦,没有半点真实感。
仔细回想起来,从她和温廷胤第一次见面起开始,她绝没有想到那位高傲、咄咄逼人的贵公子,日后会和她有任何牵扯。
直到后来上了温家的船,她也尽量和温廷胤保持距离,因为她打从心里知道,自己与他本就是两种人,在上船之前是两种人,下船之后更是两种人。
他是一呼百应的巨贾,而她只是离乡背井的平民女子。
即使海上遭遇风浪时,曾与他有过短暂的肌肤相亲,即使在海盗的岛上,与他被共困在同一洞中,她也不敢想会与他有怎样的发展。
但现在事情发展急转直下,简直可以比拟她笔下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故事是她可以掌控的,而这一回,却远远超出她的掌控。
白天整日她都没有见到温廷胤,问了下人,才知道他有事去船行了,想来他日理万机,她也不好去打扰,只好乖乖待在府里等他回来。
没想到温家的亲戚们也得知两人即将结婚的消息,很快,众多亲戚也跑来问候讨好她。
江夏离今日又证明了一件事――越大的家族,其中的关系越是错综复杂,一旦翻脸,反而让人更加觉得可笑。
不过,做温家的少女乃女乃实在是没什么坏处,有吃、有喝,还有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嘘寒问暖,无论她想做什么、去哪里,都有人立刻帮她打点好。
“享受”着这一切的江夏离忍不住对温千姿笑道:“妳哥给了我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可是我却不知道我凭什么可以得到这一切。”
温千姿对她有可能成为自己嫂子这件事,似乎比自己嫁人还要兴奋,“凭什么可以得到?就凭我哥喜欢妳啊,这有什么好质疑的!”
“但他几时喜欢我的,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一直想象着各种人的命运,但唯独对自己的感情世界懵懵懂懂,当初和柳舒桐订婚,虽是父亲之命,但她和柳舒桐毕竟相识多年,对他也有好感,所以就接受了。
现在和温廷胤的婚事,全是被动接受,时间仓促到都来不及想自己是不是喜欢他,若喜欢,能有多喜欢?日后自己若要嫁给他,能不能过得很开心?
温千姿见她皱着眉头,就猜她必然想了很多,便劝慰她说:“妳现在也不必多想,那么多的女孩子,成亲前都没有见过丈夫一面,还不是过了一辈子,好歹我哥这个人,无论人品、相貌、家世,都是上上之选,妳还愁什么?若错过了他,妳想再找个有他一半好的,都不容易了。”
江夏离不禁被她逗笑了,转念一想,她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她眼前最大的难关,不是温廷胤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以他的身分,娶妻是多么重大的事,他也不会笨到乱开玩笑,所以,他要娶她,肯定不是她吃亏,她最应担心的,还是那桩命案。
温廷胤就这样私自把她这个要犯扣住,还堂而皇之地把她介绍给皇帝,就算温家财大势大,总不能不和上面打招呼,就直接把她保下来吧,那岂不是太目无王法了?
但这件事,她又不能和第三人去说,免得又给自己和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一直合计着,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按住温廷胤,和他详谈一番。
但是不到天黑时,忽然又有一名不速之客,急匆匆地来找她――
这人是柳舒桐。
***
江夏离认识柳舒桐已经超过十年了,她记忆中的他,一直是个翩翩贵公子,学堂中的学生那么多,他读书向来都是最好的,时常得到先生的赞赏,说他“温文如玉、敦厚可亲”。
下了学堂,他又堪称同龄人中最风流惆傥的一个,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无论走到哪里,眉梢眼底神采飞扬,从容不迫,甚得女孩子欢心。
但今日的柳舒桐,像是个气急败坏的困兽,好不容易由人引领着找到她所住的小院时,冲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夏离,这一次妳无论如何要帮我!我们柳家都会感激妳的大恩大德!”
她一头雾水,但见他满头是汗,脸色都变了,就知道一定出了大事,急忙请他坐下,让他慢慢说。“桐哥,出了什么事?”
柳舒桐全没了往日的风度,用袖子用力擦去脸上的汗,“妳知道我家是做生意的,除了几百亩的田庄收成,最重的生意一直是山货、皮货和海运。虽然不是什么豪富,却也足以温饱,但前几天,我们家收到消息,说是田庄的佃户忽然要一起退租,哪怕按照签订的租约退还双倍租金也无所谓,还有几个月就要收成了,这眨眼间,让我去哪里找人照顾田庄?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和西岳那边的山货买卖也做十年了,一直都很稳定,昨日却忽然收到西岳买家捎来的信,说是明年不再从我家进货,除非我们能降价四成,这不是明摆着要白拿吗?
“更糟的是,皮货的货源也出了问题,原本说好下个月交货的两千件皮货,竟然被人高价收走,工房中的工人现在不知是辞是留,若不辞,就要白白花钱养着,若是辞了,这些工人手艺都是最好的,必然会被人聘走,以后若是再想请回来都难了。
“而海运……唉,居然被海盗劫了货,三大船的货物,价值十万两,里面还有皇后娘娘托我家采买的一颗夜明珠,价值连城啊……”
江夏离安静地听着柳舒桐叙述着种种惊人的变故,始终不知道这些事情能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他说到“海盗”时,她忽然一惊。这些事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一口气说完,嘴唇都已发干,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夏离,妳会帮我的对吧?这些事情若是都压下来,对我们柳家就完了。”
“可我不懂生意,也……不认识什么海盗,要我怎么帮你?”
柳舒桐瞪大眼睛瞅着她,好像她在开玩笑,“夏离,妳是真的不明白吗?这些事情总不会是凑巧都落到我家头上的,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要置我们柳家于死地。”
江夏离的心头一紧,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但她还是神色平静地问:“那到底是什么人,要和柳家这么过不去?”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夏离,妳是个明白人,难道真要我说出来?”他看了看左右,确定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除了温家,谁有这份财力,谁有这个理由,和我家如此过不去?”
她却微笑道:“应该不会吧,难道你们柳家在生意场上曾得罪过温家吗?”
柳舒桐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我们柳家做事向来谨小慎微,哪敢得罪温家这样的海上霸主,就算是生意上有些来往,也绝对到不了得罪对方的地步。”
“那我就不懂了,既然没有得罪过温家,怎么就认定是温家做的?”
柳舒桐急死了,“夏离!妳向来是个坦荡的人,今日怎么这样拐弯抹角的,既然妳逼我把事情说穿……好,我说,我们柳家唯一得罪的就是妳,温家未来的少夫人!”
江夏离知道他必然会这么说,但是当他说出口时,她却忍不住笑了,“桐哥,你真的认为我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吗?只因为你退了婚,我便要记恨你一辈子?即使我现在要另嫁他人,还要逼着我的未婚夫为我出气?我若真提出这样的要求,温廷胤又会怎么想,说不定会误会我对你余情未了。”
柳舒桐反而被她问倒了,怔了一下才又开口,“夏离,不管怎样,我希望妳能念在我们两家的旧情,帮柳家一把,就算是为了我,和温家说个情,请他们放柳家一马,我在这里给妳赔个不是了。”说完他起身长长一揖,几乎躬身到地。
见他如此低声下气,想起他平日的意气风发,她不禁觉得心酸,不好再拒绝,只能答应帮他去问问温廷胤。
他又再三恳求拜托后,才一脸愁容地离开。
待他一走,江夏离走出小院询问守门的奴婢,“少爷回来了吗?”
婢女微笑回答,“少爷已经回来了,说如果江姑娘会完客,请到万海阁去见他,奴婢这就为您引路。”
江夏离哼了一声。原来一切都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
万海阁是温廷胤的住处,三层的楼阁,青黑色的琉璃瓦,一走到这里,人就不自觉肃穆起来,感觉连呼吸都要变得谨慎。
江夏离走上楼梯,听到楼上传来温廷胤和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若是不够吃,我叫他们再做一碟过来,妳不要狼吞虎咽的,难道一路跟妳上京的人,都不照顾妳的吃食吗?”
紧接着又听到一名男子暸亮的嗓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会故意饿她吗?你别看这丫头看起来瘦小,其实饭量大着呢,你都未必吃得过她。”
她心中不解,又觉得那男子的声音有些熟悉,便快步奔上楼,一推开三楼的正屋大门,里面的烛光一下子晃晕了她的眼,同时又听到那名男子的笑声。
“哈!这丫头还跟着你呢!”
待江夏离适应了光亮,随即震惊地瞪着那名男子,直到温廷胤的笑声扬起,“妳这副表情是想说妳不记得他是谁了,还是想说妳不敢相信他会出现在这里?”
“是不敢相信。”她咽了口口水,“你们的胆子真是太大了。”
真的不敢相信,海盗头目孔峰竟然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温家的大宅里,若是被官府知道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我也的确不想招惹他这个麻烦,但这件事必须他来做,我才放心。”温廷胤看着她笑,接着将眼神往旁边一瞥。
江夏离这才看到坐在旁边,正低头忙着大吃大喝的那个小女孩儿,她定定地看了女孩儿半晌,才犹豫地喊道:“杏儿?”
那女孩儿一听,转过脸来,用袖子抹去一嘴的油腻,哇的一声就哭出来,起身冲到她面前,扑倒在她脚边,边擦着眼泪边说:“当家的,总算见到您了!自从您被官府带走,就没人知道您的下落,我和四哥哥到官府门前打听了好几次,都没有打听到您的下落,直到孔大叔来接我,说带我上京见您,我就立刻来了。”
她连忙扶起她,看向温廷胤,“你这一回又是出的什么招?该不会是叫这丫头帮我到刑部作证吧?”
他深沉地笑道:“当然是叫她来作证,只不过不是为妳作证罢了。”他对孔峰使了个眼色,“有些事情还是你先说为好,免得她以为我在骗她。”
“这事儿其实很好说明白。这丫头死了的那个爹,原本是我的手下。”
“什么,”江夏离呆住。
温廷胤在旁插话,“妳不是早就看出那人原本是个渔民吗?我也告诉过妳,孔峰的出身就是个渔民。”
孔峰续道:“死了的那个人叫马长来,是最会潜水的一个兄弟,大概一个多月前,我第一次派人下海去探查那艘古船的位置,就是叫他去的,这家伙回来后带了几枚铜钱给我看,我叫人送去给温少爷,证实这条船正如传言所说,乃是两百年前一艘从东野开来的商船,船上货品无数,价值肯定超过二十万两了。”
“但打捞这艘船难度很大,而且光是要投入的花销,至少就要七八万两。”温廷胤又插了一句话。
江夏离倏然转身盯着他,“你的意思是,那个死在我门前的马长来,原本是为你干活的?他带着一枚铜钱来找我卖故事时,曾说过这故事和你们瀚海山庄有关,然后他就莫名其妙被人毒死在我的店门口,这个幕后凶手……是不是你?!”
温廷胤还来不及回话,孔峰便先大惊小敝地叫道:“哎哟!妳这女人还真会想啊!温廷胤是什么人啊,有必要和一个小渔民过不去吗?
“是那个马长来自己贪心,在我底下干活,又偷偷接了别人的私活,想将打捞沉船的秘密泄露出去,对方没有答应他开出的价格,他没脸再回岛上来,就想将这件事当作故事卖给妳,偏偏本想出钱的主儿不想得罪温家,怕他走漏消息,便派人灭了他的口,才有了那桩命案。”
她觉得这个故事太过玄妙,的确值得写出来卖钱,但至于它的真实性……
“这毕竟是你们一家之言,不过……”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有点愤怒地问:“既然你们早知道其中的缘故,刘青树要抓我去刑部问案,为什么你不替我证明我是无辜的?”
温廷胤沉默了一瞬,忽然对孔峰说:“你带这丫头先下楼去。”
他识相的拉上杏儿,还不忘回头打趣道:“你们俩越来越像小两口了,几时让我喝你们的喜酒?”
“自然少不了你。”温廷胤一笑,打发了他。
江夏离依然瞪着他,“闲杂人等都离开了,温少爷准备怎么应付我?”
“不是应付,而是给妳一个交代。”他知道她现在很生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事情真相――
“把妳抓到彭城府衙,给妳扣上杀人嫌犯的罪名,是我的意思。”
她一下子怒气攻心,身形微微晃了晃,举手示意他闭嘴,“等等,让我想想,这件事听起来实在可笑!堂堂知府大人,擅抓民女,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竟然因为商贾的授意?温少爷,你觉得我该怎么做?信你还是不信你?信你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平心静气地站在这里听你说完;不信你的话……又该怎么办?”
“我知道妳很生气,但是万事都有因。妳曾经说过,在马长来去世前夜,有人企图潜入妳的房间,而后在彭城的街上,妳又差点被棍子砸中,当时我就问过妳,是否真以为那是巧合,还是有人想杀妳,我现在可以明白告诉妳,是有人想杀妳,而想杀妳的人,就是杀害马长来的人。
“当日马长来带着那枚铜钱到妳的酒坊去卖故事,已经被人盯上了,半夜企图潜入妳房间的人,其实正是马长来,他预感不妙,又不敢去找官府,便想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妳,可惜妳喊了出来,妳的伙计也跑出来,倒把他吓跑了。
“第二日他又去找妳,路上被人下了毒,走到妳的店门口时刚好毒发身亡,但妳因此也成了对方下手的目标,若非妳身处险境,我又必须尽快赶回京城,我不会出此下策,以官府之名,强行带妳离开。”
江夏离咬着牙,冷笑一声,“你这个故事越编越像真的,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漏洞,我只问你一句,这些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
“孔峰早已察觉马长来有问题,派兄弟盯着他,惊吓到他,所以他一直在躲避两边人马的追捕,他翻墙进入妳的后院时,正巧被孔峰的人看到,一知道这些事,我马上写信送到彭城,让刘青树缉拿凶手。”
“说了半天,那幕后指使者是谁,你倒说出个人名来。”
“柳舒桐。”他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名字。
江夏离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心头狠狠一震,月兑口道:“不可能!”
“不可能?!”温廷胤冷笑,“妳以为柳家是什么正常生意人吗?当年柳家是靠贩卖皮子山货起家,与山贼也有勾结,后来举家迁到京城,把以前的家底洗白了,人人都以为他们是清白家世,可他们依旧不安分。
“这次柳舒桐和赵家联姻,两家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抢在我之前打捞那艘船,费尽心机买通马长来,又因为价钱谈不拢而杀人灭口,那艘船现在我已经不想捞了,就让他们去,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
她恍然明白,“所以今日柳舒桐来找我,说你为难柳家……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柳舒桐也想打捞沉船,所以和你结了怨?”
温廷胤斜睨着她笑,“敢在我的桌边夺食,我佩服他的胆量,若有本事,生意大家做,可是我最痛恨在背后搞阴谋诡计,自然不会让他好看,不过妳若说是不是为了妳……也有为妳出气的意思。夏离,他和妳退亲这件事,真的完全没有伤害到妳吗?妳在彭城一窝就是两年,只是为了和家人斗气吗?我以前也问过妳,妳用真名写文,难道就没有一点想让他幡然悔悟的意思?”
江夏离垂下眼睑,咬着唇瓣,“温廷胤……你真是个生意人,你每件事都计算周密,我自叹不如,可是你做了这么多,不管是为了替我出气也好,还是为了救我也罢……总有个起因……”
她说到一半,只觉头上黑影遮下,再抬头时,正对上那双让她总看成海一般深湛的眸子。
“这个起因还不够吗……”
他又一次捏住她的下巴,柔软的热度覆上她的唇瓣,让她震惊得甚至忘记闭上眼。
“真是个笨丫头……看来柳舒桐还有一个优点可取,就是在妳面前他算得上君子了。”
她青涩的反应惹得温廷胤低声嘲笑,接着就是海上风暴般天旋地转的热吻,吞噬着她残存的理性,让她双膝一软,竟昏倒在他怀里。
***
江夏离觉得每个人一生多少都会发生一些丢人的事,她也不例外,比如小时候口没遮拦,说些让大人笑话的童言童语;或是走在路上,因为新裙子太长而被绊倒了,又恰巧被同父异母的姊妹们看到;更或者……就是本来到手的如意郎君,被人抢去,让自己成了笑柄……
可是这所有丢人的事情加在一起,都不及这件事来得丢人――她怎么会因为温廷胤的一个吻,就昏了过去,而且还一直昏到夜色深沉之时。
迷迷糊糊醒来,感觉到四周夜风清凉,她撑起身,看到倚着窗棂独自出神的温廷胤,只是这样看着,不由得也看呆了。
温廷胤的容貌极为俊雅,再加上天生的清华之气,透过月光看去,他的眉梢眼底,温柔得几乎可以让人的心底荡出水来。
她看了他很久,直到她下意识地长叹了一口气,温廷胤听到声音,侧过脸来,凝望着她,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她才尴尬而羞涩地咳了一声,硬是挤出一句话来,“很晚了吧……我、我该回去休息了。”
“又想跑?”温廷胤坐到床边望着她,“妳想知道的事情,我还没有全部告诉妳,妳怎么舍得走?”
他突然靠她这么近,她又是一阵晕眩,嘴唇彷佛还能感觉得到他的温度,脸上一阵阵发热,只能低着头说:“你这个人……说的话总像是编出来的故事,谁敢相信?”
温廷胤笑着捏住她的下巴,“我第一次见到妳的时候,妳可不是这么胆怯畏缩的啊。”
她一愣,抬起头疑惑地问:“你第一次见到我……到底是在哪里?”
他悠然一笑,“妳还记得三年前,在东海岸上遇到的那个卖鱼大嫂吗?”
听他这么一说,江夏离的思绪蓦然回到三年前――那年在东海岸边,她到底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