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陆言道别而去。香婆婆倒被陆言的一席话勾起了回忆,正自对着两根灰白发丝怔忪,听到“塔塔塔,塔”三短一长轻叩门声,是不语那小妮子专用的敲门暗号!
“不语!”香婆婆低唤。
“婆婆起来了?”莫不语推门进去看她着装齐整,问道。
“嗯。”香婆婆简略应道,然而她本是未曾睡过的,却心潮澎湃,道:“不语,帮我研一块墨。”
莫不语看香婆婆难得兴致雅起,心里的小阴翳也散了,脚步轻快地转身到橱子里翻出一包花梨信笺,找出紫兔毫笔。橱子底下是莫啸风差人寻来的特级婺源歙砚,还有一块剩下一半的,雕刻阳纹折枝梅花,枝梢和花骨朵已研磨不见。莫不语将它连同砚缸一起搬到铺了粗纹吸墨印蓝花布的大台面上。
莫不语一边磨墨,一边吸允着墨香。她自幼就情迷各种天然香。再加上,今日墨香里还混了香婆婆那浅浅清雅的体香。抬眼望望默然不语的香婆婆,她怎显得如此地悴然?她这两天常常神思恍惚!再想起今日她曾会见过陆言,莫不语的心情再度阴郁起来。谁都明了香婆婆找陆言所为何,可谁会明了香婆婆心里的苦?——不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会安排身后事?
在莫不语心思重重的千回百折里,墨水渐渐饱满浓稠,在西斜的光影里耀出黑瞿石一般的光泽。
香婆婆需要莫不语的搀扶才能端坐到书台前的楠木缎椅子上了。然而只要握住了笔,她的手,她的臂,她的全身的姿态,就自然地端正优雅起来。香婆婆斜腕在墨池里舌忝了舌忝毫舌,悬笔落纸,墨如游龙,在古色修竹纹信笺上绽开朵朵玄色字花。她似乎有太多太多的叙述,太久太久的积郁,语言已经无法承载,只能在纸墨的交欢里宣泄。
莫不语静悄悄退出去,掩上了门。走到柏画天门口,正欲推门进去,听到院子大门打开的声音,心想:莫不是爸爸和王祥叔回来了?正好去看看他们给香婆婆准备的什么好东西!
莫不语下楼来,却看到是王妍儿的小迷你车一路开进来,心里异常讶然,嫂子一贯不喜欢老宅子,更加她不愿在香婆婆和李晓珠两辈老人的眼皮底下生活,所以她才在婚后急急地撺掇莫不言搬去郊外。自从过惯了独立的小日子,哪怕回老宅子,也挨不了一天半天,怎么这连着两天都回来了?
王妍儿将车停到车库里,抬头看到莫不语先就绽开了笑脸,招呼道:“不语。”
莫不语脸有些僵,说:“嫂子,回来啦?”
她想起莫不言私接朗司那一段,多少带着歉疚的笑,连忙赶过去接过王妍儿的大衣和包,将她迎到厅里。姑嫂俩竟前所未有地亲密和气。
李晓珠恰好入厅,看到王妍儿也很意外,说:“哦,小王回了啊?那我让李妈多淘点米。”
“不用了,妈。”王妍儿拉住转身欲走的李晓珠,拎起一只大纸袋子,说:“我专门去香格里拉的日本料理店定做的寿司,各种口味的都有,让爸妈和婆婆尝尝鲜!不用淘米了,晚上吃这个!”
李晓珠拂拂袖子,道:“这些洋玩意儿,我们都吃不惯,还是你们自己吃吧。”转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