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留下了许多迷,留下了迷中的她。
她在迷中愈活愈老,却始终解不开那一个结,那一个叫中国的结。
她自己手编的那只中国结挂在卧房的门口,她每次开门关门的霎那都在想,那一段轰轰烈烈的异国恋未尝不就是这只结,仿佛生生不息绵绵无尽,却又是本无由头毫无出路。
她去中国城里的超市买菜烧饭,在中国的店铺里购茶烹水,在中国的裁缝那里缝制四季衣物,甚至她还跟家里的中国女佣学会了苏绣。一切都按照他在的时候的样子
他的那只香包,按照遗愿留给了孙子柏画天。香包里的是半副精致的刺绣,凭她的才艺,这辈子都达不到那种功力。
他视若珍宝的那半幅刺绣一定是解开藏在他身上秘密的开关。这些年,不是没有动过请私家侦探去香城查证的想法。随着年龄愈大,离天堂愈近,这种念头愈来愈强烈。
然而,倘若他真的心在香城,倘若他本是与人相爱在先,只因身世变故,记忆剥离,流落他乡,才与她结秦晋之好,那对于自己,岂不是更伤?岂不是更无意趣?
如果无法直面可能的结局,还不如随它埋没于往事沉沙里。也许不久之后,相聚于天堂之时,当面问问他,他到底爱自己有多深?
这一天同往日没有不同,海风,暖阳,安谧的四周,这是她自他离世之后归隐世外的其中一天。她拿一本书,翻几页,看不太清字了,就靠在椅上眯眼,盹着,脑中过电影一样地想着从前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时光,直到直升飞机的呼啸声惊醒了她的微梦。
她看到随着儿子和孙子走过来的那个中国姑娘,心里的梦哗啦一下全醒了。
她仿佛看到了他临终之前说的:她是天使,她是天使……
果然不出她所料,莫不语来自香城,来自他的圣地,亦即,来自她的伤地。
柏画天父子从屋里走出来,手中拎着一幅匆忙包扎好的画框。
柏画天看到老妇人与莫不语站着聊天,他走过来,拥住莫不语的肩,笑:“女乃女乃,这是我早就跟你说过的莫不语。我一直想带她来见您。”
莫不语也有些局促,她没指望在如此匆忙的状态中见到柏画天最敬爱的老女乃女乃,只能低声歉意地说:“本该我早日来拜访您。”
老妇人不以为意地笑,紧紧拥了一下两个年轻人,用她的温顿怀抱表达了她的谅解与祝福。
柏冶桐催促:“今儿不是叙话的时候,该走了。”
“你们急急忙忙要做什么?”老妇人问。
“他们要赶飞机呢。”柏冶桐已经在穿戴装备了。
“飞去哪里?”
“香城。”柏冶桐一脚踏进了飞机,丢下两个字。
“女乃女乃,回头我再跟你联络啊。”柏画天也知时间紧急,拉起莫不语的手,急促起步。
老妇人心中一颤,眼中一亮,她拉住已经转身的柏画天的手,说:“等一等……”
柏画天讶然回头。
他的女乃女乃一直是温和平淡的。爷爷逝世以后,她离群索居,任何事都引不起她感情的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