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顶老者起身察看,屋外暴雨已渐弱,只剩下雨丝儿随风丝丝缕缕,仿佛天然织就的一张天罗地网,网罗住了一切的人、事、物,任谁都逃离不出。
一道沉郁的黑影落在檐廊前的灯光下,是青白色地上的一道丑陋疤痕。
秃顶老者心下一惊,又叹一口气,为着两个贸然闯进的年轻人担忧。他想,这趟浑水自己已经深陷,可不想再拖入两个无辜的年轻人。
他不动声色,回身对处在悲痛中的俩人说:“你们何时下山?你们还是早早下山吧?这里毕竟不是你们盘恒久留之地。”
莫不语有些气恼了,香度先生才刚离世,这人便要送客,欲待要接话,却被柏画天抢了先:“你瞧那一场暴雨,山路本就无人修缮,这会儿定是到处山体滑坡、泥石乱流,除非我们能飞下山去。你是担心我们负累你么?”
“那倒不是。”秃顶老者欲言又止。
“那你担心我们挤占你的生存物资么?放心,我们只喝水,等救援人员到来就可。还有香度先生,你待他如何?”
秃顶老者被俩人一顿抢白,早没了争辩的心,答道:“香度先生早有遗愿,他要求仙逝后葬入大海。”
柏画天与莫不语都静默了下来。
人世间都静默了下来。
过了若干久,屋外终于风停雨住。
秃顶老者给香度净了身,换上了一套月白色的丝质唐装。
老人的身体逐渐冰凉,却舒展开来,摆月兑了佝偻皱缩的老态,好似又回到了倜傥玉面少年的好时候。
柏画天与莫不语忍着心伤,帮着秃顶老者将香度收殓入棺。
那是一口百年柏木棺材,外面刷了厚厚的防腐漆。棺口处用密封胶层层封住,不要说水,就是空气,也无法透空而入。
老者又开来一辆老卡车,将香度的棺木运上车。朝东开了五分钟就到了海边。
暴风雨中的海看起来那么远,原来安静的海竟是如此的近,而且竟是如此的静美。
没有没有悼词,没有花圈,没有香烛,没有嚎啕哀哭的孝子贤孙,没有任何怀念仪式,香度就这样安静地离世了。
他栖息的棺木被缓缓地从一处缓坡推入海水。
几个时辰之前还狂暴燥怒的海面,这会儿温顺安静得如母亲的面容。它扑腾起微微的几串浪花,绕着棺木漾起几圈涟漪,就静静地接纳了香度。
香度的人生也热闹纷繁过,不过最终还是寂静的。他在海水的抚慰中静静地朝着不可知的远方漂流而去。回归生命之源,这未尝不是他最好的归宿。
大洋彼岸,谁的等待荒芜了一座城池?也许香度的魂魄流流离离兜兜转转,终有一天抵达了彼岸,也未可知。等到那一日,枯木逢春,一城秋水再芳菲,也不是没有可能。
莫不语抬头一瞧,远远海天一线间,鱼肚白的裂隙里,衍射出耀眼万丈光芒。那是探头探脑的朝阳,那是遥远神秘的东方,那是亲若切肤的故国家园,那是香婆婆巍然等待的爱情月复地,那是香度奔向的最终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