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张扬用木炭削制成的笔在左伯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丢下碳头舒了口气,然后拍了拍黑乎乎的手,站起身甩甩胳膊,扭扭脖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总算搞定了——咿——呀!”
这时们轻轻地开了,借着昏黄的油灯,那个纤秀动人的倩影一闪就掩上门扉,一股浓郁的香气自她手上木托盘上那雾气腾腾的精致白瓷小碗和碟子里散发而来,让熬了半夜苦思冥想的张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晓蝶,你到有心,这么晚不睡,还想着给我送来宵夜。”张扬看着清纯恬静的晓蝶笑呵呵地说道。
“老爷哪里话,老爷日夜操劳,婢子不能为老爷分担,只好备些吃食,让老爷暖暖身子。”晓蝶莞尔一笑,迈着轻盈的莲步带着一阵香风自张扬身边飘过,将托盘放在桌案上,然后摆放好碗筷,跪坐在张扬主座对面的真皮座垫上,柔声对张扬道:“老爷,快些用斋吧,热水也备好了,等老爷用晚饭,婢子也好服侍老爷洗漱入睡。”
张扬看着精致的点心和清汤,不由地食欲大开,一坐下,不顾形象地大口吃了起来,惹得晓蝶忍俊不禁地抿嘴笑道:“老爷,您慢慢吃,若是不够,婢子再去备些就是。”
张扬摆摆手道:“够了够了,就是晚上冷,坐久了觉得饥渴,吃些热和的东西就成,过犹不及,多了反而睡不着。”
晓蝶轻轻地点点头,默默地注视着吃的香甜的张扬,然后看到了张扬放在一旁的纸张。好奇之下,她微微侧身,拿过那份关于精兵简政的计划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张扬侧目之间看见她聚精会神地读阅,不由地诧异了一下。看她时而点头领悟,时而迷惑不解,时而蹙眉深思,时而惊异吐舌的模样,定是颇有些学问。没想到吴娜这个舞枪弄棒的霹雳火,却能教出这样的侍女,真是难得啊。
张扬放下已经空了的汤碗,抹抹嘴看了晓蝶一眼,笑着问道:“你觉得这些措施如何?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晓蝶惊地“呀”轻呼一声,慌忙放下手里的纸张,掩饰性地赔笑道:“老爷,婢子就是好奇瞎看看。老爷做的都是大事,婢子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呀。”
张扬自然不信,若是她真的看不懂,刚才何以会有那么丰富的表情?
张扬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晓蝶笑道:“别装了,识文断字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
然后张扬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将她轻盈的身子抱起放在膝上,怜爱地吻了吻,才道:“如今吴家堡正是用人的时候,武将尚且不说,颖儿算是一员良将,可是能写会算的人才实在太少。老爷我身上的担子重啊。就比如日常里公文书函,文告书稿,光靠我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若是家里有个人能帮我整理整理,按照我的吩咐起草拟定文书,只需我审阅修改,岂不省了很多事情?”
晓蝶羞涩地抬起头,抿着薄唇,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满是不自信,半晌才迟疑道:“……婢子……行吗?”
张扬捏了捏她粉女敕的面颊,鼓励到:“如何不行?难道你不想替老爷我分担一下担子,就忍心看着我每天都这样通宵达旦?”
看着张扬灼热含笑的目光,晓蝶小嘴动了动,终于点了点头,腼腆地呢喃道:“若是老爷不怕婢子笨,坏了老爷的正事儿,婢子自然是愿意的。”
张扬满意地点点头,用手捏住她勾人的下颚,轻轻一抬,就可以看见那张碧落莲花般秀美无暇的容颜。相比于妹妹的天真娇憨,晓蝶却更有一种大家出身小姐才有的秀雅矜持,就是比之颇有修养的周彤,也丝毫不逊色。吴娜粗枝大叶风风火火的,竟也能教出如此出色的丫头?
张扬于是问道:“你们姐妹该是出自官宦豪门吧?”
羞涩的晓蝶一怔,竟然流露出与她年纪不相符的复杂神色,但这不过是一瞬。
她黯然地点点头,张扬心里一酸。
他听吴娜讲过姐妹两的来历的。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吴娜正领军在东海郡和官军一起剿杀黄巾。一支豪华的车队北上时,遭到乱匪洗劫,等到吴娜前去救援时,只剩下她们姐妹俩个了。
吴娜问起姐妹俩个还有没有亲人,家住何处,她们都只是哭泣摇头,吴娜一见就知道她们已经是孤儿了。
她见姐妹俩个实在惹人怜惜的紧,于是就把她们两个留在了身边,取名晓蝶晓娥。
转眼三年过去了,当初漂亮的小女孩儿,越发出落的动人。听吴娜说,本来是再过两年就把她们许给堂弟吴举的,但谁知道张扬横空出世,一句戏言就抢了吴娜二叔的儿媳妇儿。为此,吴列和二弟闹得颇不愉快,但却都让吴列给压了下去。
“别难过了,老爷我如今还不是跟你们一样家破人亡?以前有你们家小姐照顾你们,今后就让我疼你们吧。”张扬将晓蝶拥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脊温言道。
“嗯。”晓蝶梦呓般轻轻地答应着。
第二日一早,当张扬起床时才发现,桌案上自己那张鬼斧神工般字体的纸张旁,已经躺着一张整整齐齐用娟秀的汉隶书腾写的计划书了。
张扬心里一暖,知道这定是自己睡下后,晓蝶在灯下连夜赶完的。
“这丫头,字写得比我的还好……”张扬眯着眼笑道,然后拿起那张纸,顿时一股幽默的清香自那柔婉如少女身躯的字里行间飘然而出。
细细读来,才发现,晓蝶腾写的这份很多要点语句比自己的还凝练合理。自己那满篇都是白话文,而通过她的整理,才成为符合规范的文言文。
张扬感慨一声道:“真没想到这丫头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有了这个小秘书,我的日子算是好过些了。”
张扬将这份计划书交给吴列时,吴列连赞张扬才思敏捷,一晚上就拟定出这么完善的计划,而且——
“而且……没想到如一一个男儿,却也能写出如此清秀的字体。”吴列笑着看着张扬道。
张扬不好意思地干笑道:“哪里哪里,属下字迹太过拙劣,怕吓到主公,只好让晓蝶代为执笔腾写的。”
“喔?没想到晓蝶那丫头到还是个才女呢。”吴列微微诧异道,然后开始低下头琢磨张扬计划书上的细节。
一旁的吴毅也凑过去看了看,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不满地看了大哥一眼,嫉妒地看了张扬一眼,闷声离开了。
“吴二叔这时怎么了?我何时招惹过他?”张扬看着吴毅的背影奇怪地想到。
虽然计划书拟定了,可是具体实施起来,还是需要一番商讨的。比如,如何赛选出合格标准的士兵,赛选出来之后,今后待遇如何,用什么有效的方法训练,以及对遣散的兵丁如何安置,今后如何管理。等等等等,都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辩解清楚的。
于是张扬早早地回来了。
回到院子里,正看见晓蝶正在井边洗衣服,而晓娥则陪着周炜在一旁玩耍,那欢快的身影和清泉落地般清脆动听的笑声,让张扬感觉心情大好。
看见张扬回来,晓蝶用那双冻得通红的小手抚了抚额前有些乱的秀发,对张扬展颜一笑,然后低下头继续清洗张扬那件袍子了。
看着晓蝶眼中的血丝,还有那浸在冷水中冒着雾气的虾皮般的手,心里竟然有说不出的心疼。
“怎么不备些热水啊,冻坏了怎么办?”张扬快步走过去,怜爱地蹲下来将她的双手握住,那是刺骨的冰凉。
“没事儿的,井水不冷的。何况奴婢是习武之人啊,身体好着呢,根本不碍事儿的。”晓蝶看着张扬怜惜的目光,报以更加灿烂的笑容,让墙角旁怒放的梅花都失去了颜色。
“你呀——”张扬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对正打打闹闹正疯成一团的晓娥和周炜,不无怒气地喊道:“晓娥,别玩了,去少些水来!”
两女这才看见张扬回来了,周炜先是一愣,马上丢下晓娥欢喜地跑过来脆生生地唤道:“扬哥哥,你回来了!”
而晓娥看着张扬不快的脸色,“呀”地一声轻呼,缩了缩脑袋,向张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一路小跑进了厨房。
“真的不用了,洗衣物不都是用井水洗吗?……何况……奴婢哪里那么娇贵啊……”晓蝶虽然嘴上嘟哝着,但如何掩饰的住眉眼嘴角的欢喜。
张扬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啊就是难省事儿,这冻疮是一年冻,年年冻。一双手肿的跟馒头似地,又疼又痒,挠也挠不得,抓也抓不得,生生受罪……而且,那时握笔手指头都弯不倒,怎么帮老爷我起草誊写文稿啊。”
晓蝶仰起头,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满是温情。那柔情似水的风情竟然有大姑娘的模样了,惹得张扬一阵心颤。
“扬哥哥,人家都叫你好几声了,你怎么不理人家啊……”这时张扬才看见委屈地低着头捏着衣角嘟哝的周炜。
看着周炜天真无邪的模样,张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爱。他轻轻地拉了拉周炜的丫髻,笑道:“是不是又要让我月兑衣服,替我疗伤啊?”
周炜白皙的脸不由地一红,抬头瞧了一眼张扬,吱吱呜呜地说道:“以前……都是……我弄错了……我只学过针法……”
然后她偷看了一眼张扬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才咬着嘴唇说道:“要不……让我替你扎两针……”
看着张扬怀疑的目光,她忙辩解道:“我的针法虽然不能包治百病,但……还是有些效果的。”
张扬可不敢把自己的身体交给这样一个半大的孩子折腾,他轻轻地摇头,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现在很忙,还是改天吧。”
周炜的神色一黯,用低不可闻的嗓音呢喃道:“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成是什么也不懂得小丫头,但我真的想帮助你们……”
说着周炜竟然流泪了。
“小炜,其实……”张扬心里不忍,忙说道,却见她吸了一下鼻子,胡乱地抹了一把泪珠,展颜冲张扬一笑,带着鼻音笑道:“没事儿的……姐姐和姐夫半个月后要成亲,也就是大年前一天,这时请帖,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说着,她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烫金红的精致请帖。
张扬接过这带着少女暖暖体温的帖子,轻轻一嗅,笑道:“很香!”
周炜急羞地跺了跺脚,逃也似地跑了。
等跑到院子门口,她又转头对着张扬喊道:“我回家学厨艺去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等周炜消失了身影,一旁的晓蝶这才调皮地对张扬笑道:“看得出周家小姐很喜欢老爷呢。”
张扬瞪了她一眼:“我是她的救命恩人而已,而她就是一个有着感恩之心却不知如何报答的小姑娘,就这么简单,再敢乱说,看我怎么罚你!”
晓蝶吐了吐舌头不啃声了,低下头继续洗衣服,而晓娥却端着热气腾腾的木桶从厨房里出来,妩媚地笑道:“老爷,周家小姐很漂亮呢,既然她不知如何报答老爷的救命之恩,不如就让她以身相许老爷吧,想来她也是愿意的。”
“老爷的事,你们瞎操的什么心……我倒是想,人家可是大家闺秀……”张扬瞪眼道。
午饭后不久,廖化波秀联袂而来,看座之后,就听波秀沉声道:“军师,属下无能,这些天使尽了手段,周仓还是不肯降。”
张扬问道:“辣椒水、老虎凳用了吗?琵琶骨戳了吗?”
波秀一愣,摇摇头道:“这是劝降,又不是逼供……”
张扬了然,沉思半晌才捏着下巴道:“他倒是个硬骨头,不知道管亥施了他什么恩惠,竟让他如此忠心。”
廖化瞥了一眼来回踱步的张扬,说道:“属下自归降的管亥旧部那儿问询,得知周仓此人为人豪爽热忱,在军中很有人缘。而且个人武艺不凡,属下曾私自与他交手,属下……不是他的对手……”
看着一脸惭愧的廖化,张扬摆摆手笑道:“败就败了,一员将领个人武艺再高也不如行军布阵、统御料敌的本领来的重要。就比如常德(波秀的表字)善于跟踪奔袭,元俭(廖化的表字)善于埋伏打援,即使个人武艺差点儿,也是一员良将。”
两人连连道:“军师谬赞了。”但却掩饰不住欣喜之色。
“周仓……也不知道他哪根筋蹩住了,为一个逃的不知身在何处的无耻之徒守节。不过,越是这样死板的人,一旦真心归附,就必定会效死力。强来是无济于事的,关键是是攻心……这样好了,你们就不要再过问他的事了,劝降的事儿交给我来处理,你们就回去准备一下,几日后或许就会展开精兵简政的大计,其中牵扯到的东西很多,而且要应付各种可能突发的问题。这些都要提前准备,不然到时候会手忙脚乱,顾头顾不住脚,而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啊。”张扬郑重地安排到。
两人起身向张扬坚定地抱拳朗声道:“属下明白!”
“别这么拘素,都坐下。”张扬摆摆手道,然后对外变喊道,“晓娥,煮一壶茶水来,三个茶碗!”
“知道了,老爷!”万变马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应答。
“军师家里还有婢女侍奉?我们进来时怎么没看到。”波秀向外望了望,然后一脸艳羡地对张扬说道。
“是啊,她们是一对孪生姊妹,姐姐叫晓蝶,妹妹叫晓娥。晓蝶还文静些,晓娥调皮的让人都没办法。”张扬笑着说道。
“吴家堡除了主公家里,就军师这儿有婢女下人了,连二爷,四爷那儿都没有。可见主公对军师是多么器重啊。”波秀欣羡道。
“她们是当初……”张扬刚想提起当初向吴娜讨要两姐妹的事情,就觉得心里百感交集。当初联合这欺负自己的主仆三人,如今都成了自己的房中人,而自己经历过这么久的历练,也已经月兑胎换骨。虽然还不是王侯将相,但如今拥有的地位和美人,两个多月前在那个世界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吧。
就在张扬走神,波秀廖化盯着张扬迷惑发呆时,门“吱扭”一声开了,晓蝶端着托盘带着薄薄的清香茶雾莲步而来。
“晓娥呢,又偷懒了吧?”张扬问道。
“不是的,老爷,妹妹解手去了,就由我送来了。若是怠慢了客人,老爷责罚就是。”晓蝶红着脸低着头曼声柔语地说道。然后取下精致小巧的白瓷梅花茶壶,三个彩釉蓝线茶盏摆成品字形。
接着她轻捋衣袖,露出一截白藕似地皓腕,纤纤玉指轻握壶柄,缓缓提起茶壶。手臂不动,只见皓腕极其优雅灵便地挑动间,茶壶嘴就在三只茶盏只见回旋而过,青碧清香的茶水带着细小的茶末如天际的迎合倾注而下。
望着垂着眼睑,因全身心灌注而显得愈发恬静秀美的晓蝶精有种说不出的美丽。
而波秀坐在一旁,凝视着她,望的有些痴了。
本以为整个过程会在安谧清幽中结束,然而就在这时房门被一脚踹开了,然后传来吴娜嗔怪的笑声:“大白天门关的那么严实干什么,难不成再无里面做见不得人的事儿?”
不只是吴娜的武艺太过超群,走出不留一丝声响,还是张扬几人太过专注地欣赏茶道表演,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晓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惊得身躯一颤,完美的表演失败告落。而她的手更是一抖,茶壶嘴倾斜,直接将剩下的茶水都浇到了近旁波秀的的手臂上。
晓蝶见自己失手烫了客人,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急的忙抓过波秀的胳臂,用衣袖去擦。
波秀矜持地抽过手臂藏到背后,连声说道:“姑娘,没事儿,没事儿,一点都不烫!”
张扬看着波秀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但马上脸上就浮现出了气愤:“这个晓娥,看来平日里真的被我惯坏了,让她煮一壶茶都煮不熟——晓蝶,把这茶水撤了,再烧一壶来!”
而当波秀廖化走出院门时,廖化才瞅了一眼波秀揣在怀里的那只手,不解地说道:“刚才我看你那胳膊都被烫红了,怎么会不烫呢,莫非你的触感比常人迟钝不成?”
波秀一听廖化的话,才苦笑着将怀里的那只胳膊拿出来给廖化看:“谁说不烫呢,这皮都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