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方初晓,缘君便起身穿好衣服,到河边梳洗。她望着自己映在水中青丝未绾的倒影,突然想起那晚何少炎说的那句话来:这样,好美。她脸上一热,忙将头发理好,用发簪固定在头顶。
坠崖那日刚好是七月十四,从那以后连续过了七日,何少炎都在发热,昏迷,怎么唤都不醒。缘君每日为他擦身,换药,他也没有一点儿反应。若不是还有口气在,还真以为是死了呢。
缘君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想快些回去,无奈自己那点儿法力根本没法带着何少炎跟她一起走,她就只有希冀他能早日恢复。
如果他醒来,会怎么样呢?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缘君每天用来打发时间用的。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没个神仙样了,居然会为情所困。如果被师父知道了,也许就不是挨骂那么简单了。
回到洞里的时候,何少炎还是和她出去那会儿一样,昏迷着。缘君握起他仍旧发烫的手,慢慢贴在自己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地叹了口气,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她拿起葫芦摇了摇,里面只剩下一半的酒了。也不知道缘修酿的什么破酒,都不如普通的酒退热管用。她正顾自在心里埋怨缘修,突然觉得光线一暗。她回头看去,洞口站着一个人,因为逆光,所以看不清脸。缘君吓了一跳,还以为心里随意念叨两句,就被缘修听到,来找她算账了呢。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害我好找!”原来是小白。缘君有些想笑,自己没事总吓唬自己玩。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缘君见到小白很是开心,想着这下可以出去了!
“还说呢。洛庚阳急匆匆回去告诉我说你们俩坠下卜厘山崖,生死未卜。我猜你们应该不会出事,可是他说他都找了你们三日了,也没个影子,所以我便亲自出马了。我沿着这秋水河找了四天,最后还是它带我来的。”小白说着,略抬了抬手,缘君才看见他手上有只鸟在扇动翅膀,好像被小白弄的有些站不稳,可是又不愿意飞走。
“说起来,我以前还来过这儿呢,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小白边说边走进来,看到何少炎一直躺在地上,便蹲下来冲他喊道:“起床啊!太阳晒喽!”
“你别费力气了。他都昏迷七天了。一直发热,怎么叫也不醒。我正打算再用酒给他擦擦身呢。”缘君说着,打开了葫芦。
小白撮起鼻子嗅了嗅:“好香的酒,有些像你师兄在吴山酿的月桂!”
“就你鼻子灵!不过,你说的没错,这就是我从他那里偷来的。”缘君倾斜着葫芦要倒在手心,却被小白一把夺了过去。她有些生气:“你干什么?快还我!”
“呀,你怎么就学会暴殄天物了呢?这么好的酒,你居然拿去给他退热?”小白说完,起身跑到洞口,不让缘君够到。
“你快给我拿回来!”缘君大喊着追了出去。
“诶,就不给!你来抢啊!”小白将酒葫芦从左手换到右手,见缘君朝他右手扑来,他又把右手高高举起,趁她跳起来够的时候又转身跑到了一旁的树下。两人围着一棵树跑来跑去,感觉好像回到了承凰山一般。
“啊,不给算了!”折腾了半天,缘君连酒葫芦的边儿都没碰到,她赌气坐在地上不理小白。
小白从树后探头看了看缘君:“你生气啦?”见她当真不理,便又弯子看她:“真生气啦?”
缘君把头别到一边,不去看他。其实她才没生气,只是为了抢回那酒葫芦,不得不耍点心眼儿。
“我这可是为他好!怎么说这酒也是仙酒,你给他擦在身上,指不定要醉多少天呢!你到底想不想让他醒啊?”小白赶忙解释。
“此话当真?”缘君疑惑的回过头去问小白,见他嬉笑着直摇头,她便知道他又逗她。想想他说的应该也对,不然在嫏嬛的时候,淳子聿也不会睡那么久。估计就是这酒害的。她才不承认是自己的错呢。
她起身走到小白跟前:“好吧,我就相信你了。”
“你别动,这儿怎么了?”小白忽然看到缘君的颈间有个浅浅的红印,以为粘了什么东西,便伸手想替她擦。然而,当他指尖触碰到那红印的时候,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缘君也抬手模向自己的脖颈,却什么也没模到。她抬头去看小白,见他不复刚才那般嬉闹,连眸光也黯了下去。
“我,到底是来得晚了,还是根本就不该来?”小白转过脸去不再看缘君。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呢?是不是脑子也烧坏了?”缘君伸手去模小白的额头,却被他用手挡开。他什么都不再说,转身便消失在缘君面前。
“没事乱发什么脾气?我又没惹你!”缘君被小白这一通莫名其妙的话闹得也气不打一处来。她也懒得去追,料想他闹够了就会回来,可是一连过了十天,小白连个影儿都没露。
缘君也开始生起气来。本来还指望他来能帮上忙,可是却只会给她添堵。左右也等不到人来了,她决定自己一个人带何少炎离开。也许出了这无忧谷,就能恢复仙法了。
缘君背着何少炎一步步走着,眼看着就要进到那紫雾中了,突然前面的路被挡住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她来时看到的神兽狴黧。只不过此时的狴黧不再像她来时那般客气,它傲然地站在那里,全身都透着杀气。
何少炎的师父无名居士曾说过:同株的铭心花和忘情草互为解药。而那晚,因为二人的缠绵,何少炎已经将缘君体内的忘情草化解掉了。也正是因此,缘君才会找回失去的那段记忆。所以,现在的她,对狴黧来说,也不是它需要守护的仙草,而是来偷“仙草”的贼人。
狴黧目不能视物,单靠嗅觉,所以它也看不到何少炎,只知道有人要带着铭心花出无忧谷,于是毫不留情地抬起爪子狠狠朝缘君拍去。
缘君足尖发力在地上一点,瞬间退后几尺。可是狴黧虽然庞大,却并不笨拙,在缘君刚落地时便追了上来。
躲不过了!缘君连将何少炎推开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狴黧的爪子落了下来。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鸟鸣。但见一只巨大的青鸟从天而降,借着俯冲的力道,愣是将狴黧掀翻个跟头。紧随在那青鸟之后的,是小白一身妖艳的红衣身影。他赤红着双眼扫了一下缘君和她背着的何少炎:“还不快走!”说完也跟着那只青鸟一起扑向了狴黧。一人一鸟,居然和神兽打了个旗鼓相当。
缘君闻到小白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酒香,不禁眉头轻蹙。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喝醉,却是第一次见他喝醉以后如此暴怒地耍酒疯。居然不要命地跑去跟狴黧打架!她不是不担心,却更清楚他是在为她拖延时间。她匆匆喊了一声:“你自己小心些,莫要与它缠斗”,然后,背起何少炎朝紫雾走去。
一直离开那片紫雾好远,也没见小白跟上,缘君越发焦急不安。她将何少炎放下来倚在一棵树上,便决定回去找小白。万一他出点儿什么事,自己就真的太对不起他了。
缘君刚往回走了两步,便见前面一个红衣身影摇摇晃晃朝她走来。那衣袖有一只已经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长长地拖在地上。她忙几步跑上去,拉着小白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见他身上一点儿伤没有,才确定他是因为醉酒,走路才如此摇晃的。如此,便安心了。
“我没事!我去报仇了!”小白推开缘君,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这十天来,他每天都在喝酒,但喝醉了他也还是能感到心生生地疼。他怎么也抹不去心上那道伤,就像他怎么也抹不去缘君脖颈上的吻痕一样。他知道缘君在等他,他就是不现身。他看见她赌气自己背何少炎出来,也不去帮她。满心的伤,痛得他哭不出来,最后全转化成了怒火,一股气地撒在了狴黧身上。他那会儿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伤到那神兽,他只是想找个途径发泄,也许身上伤了,心里就会少疼一些。
小白一步步走近昏迷着的何少炎,每靠近一步他的心就揪紧一下。有那么一刻,真想过去杀了他,可是,他不能。最后走到跟前时,他拿出紫竹扇,用力地敲在了何少炎的额头上,然后眼前一花,就倒在了一旁。
“喂!你又干什么?”缘君赶紧跑过去扶小白,对他刚才那没来由的举动有些责怪。
“嗯——”那一直昏迷着的人被那么一敲,痛得皱起了眉头。他抬起手揉了揉额头,缓缓张开眼睛,然后十分委屈地看着缘君道:“阿缘,煜儿这里痛痛!”
缘君扶着小白的手一颤。她本来看到何少炎醒来,满心欢喜,可是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她尚未扯开的笑容便冻结在脸上,无法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