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衡阳的战事还没有正式打响,曹锟的先头部队刚刚离开长沙。可是衡阳的情况不容乐观,大敌压境之下的恐慌和压力影响着不少人的情绪。焦达峰是一个热血赤诚的革命主义者,他不在乎个人利益和安危,明知北洋军其锋难当,可一定坚持要打这一仗。
九月初江西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李烈钧的革命军被李纯的部队死死缠在江边,正面让北洋军打得极其惨烈,侧面又让九江舰队轰炸的体无完肤。李烈钧好几次准备放弃作战,第一次是在九月中旬,碰巧那个时候两广形势大好,支撑着他坚持了下来;第二次是十月初,可这天有听闻四川熊克武通电宣布讨袁,大局形势似乎有所扭转,因此再次苦撑了下来。
李烈钧的主力部队在南昌一役元气大伤,不得不进行了壮士断腕似的突围撤退。好不容易撤到宜春,兵力几乎折损了一半,同时还跟东边的林虎失去了联系。
事实上林虎也不好过,虽然没有海军的炮击,可省内各界的势力俨然放弃了讨袁支持,后勤缺乏保障。他一路为了保存实力,几乎不敢与北洋军正面交锋,除了一开始在都昌打了一场硬仗之后,接下来的几场战火都是零星的摩擦战。
这三个消息让吴绍霆终于参悟了一件重要的情报,难怪湖南在粤桂战争结束之后都还没有动静,粤军虽然摆平了广西,可是湖南、江西和福建三省同样是一个新的包围圈。他一直没有把江西考虑周全,思维定式的认为李纯是未来的江西王,不会南下侵扰广东,毕竟安排进攻广东的任务是曹锟负责,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粤桂战争打的实在太好了。”
在都督府紧急召开的参谋会议上,吴绍霆苦笑着说道。
会场上的所有人听到这句话,不禁疑惑不已,粤桂战争能称得上“打的实在太好了”吗?战损报告两天前刚刚统计出来,第一师阵亡士兵一千零五十八人、各级军官二十九人,负伤官兵的人数合计起来几乎有三个营的编制,其中五百五十人伤重不能复员,只能遣散。哪怕一战下来得了梧州这个重镇,可成绩也算不上“实在太好了”!
吴绍霆没有去看参谋官们的脸色,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接着又喃喃自语的说道:“这一仗打得太到位了,粤桂两败俱伤,而且让我们出尽了风头,北洋军岂能不把矛头指过来。这就是枪打出头鸟呀!”
大家听到这里,渐渐明白了吴都督的意思,原来吴都督先前说的是反话,所谓“打的实在太好了”是站在北洋军的角度上来说。
一个参谋官分析了一下未来的局势走向:“都督,目前看来北洋军是要双管齐下了。我们还不清楚衡阳和宜春到底能坚持到什么程度,但不管怎么说,北洋军既然下定了决心,衡量和宜春肯定守不住。曹锟在湖南的人马有五千人了,就算要顾虑四川方面,至少也能派出一个标的兵力进攻广东。李纯现在主要依靠着九江舰队,兵力虽不多,可保不齐他收编了江西军队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何福光接过话来说道:“目前我革命粤军几乎没有任何扩充,除了新编了一个教导二团。粤桂战争结束之后,我军主力第一师战斗力有所下降,新兵补充的太多。第三师都是旧军整编而来,虽然经过重新训练,可几乎没有任何战斗经验。以这样的情况,只怕很难应付两个省的北洋军。”
吴绍霆脸色很平静,但是他的心中却也有何福光一样的忧虑。当初他只考虑到广西、湖南和福建三省的压力,广西可以打,福建可以分化,最后只需要应付湖南一省的曹锟部。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一个曹锟已经是虎,再加上一个李纯那可是狼。
他自知革命粤军现在是打不过北洋军,编制兵力、作战经验和武器装备,除了最后一项稍微有得一拼,前两者毫无胜算。虽然粤桂战争结束后有一个月准备的时间,但他根本就没打算扩编革命粤军的兵力,一方面是钱的问题,另外一方面还是认为单纯的扩编无济于事。如果单靠兵力人数就能阻挡北洋军的话,江西、湖南也不会沦到这般下场。
“如果四川的熊克武和广西的刘震寰、杨希闵能北上的话……”有人提议道。
“杨希闵和刘震寰自顾不暇,怎么可能主动去寻北洋军交战,这无疑是以卵击石。”另外一个少校参谋官反驳的道。
“没错,广西方面能牵制住陆荣廷,让我们西线无忧就好,不指望他们能北上打北洋军。”何福光微微颔首,脸色带着几分隐隐的凝重,说道,“倒是熊克武的蜀军第一师或许能打出川省,在湖南牵制一下曹锟的兵力。”
“只怕熊克武也难啊。”这时,吴绍霆终于唏嘘的叹了一口气,开口说了道,“四川的军阀多如牛毛,胡景伊、刘存厚不说,还有滇系的罗佩金,黔系的戴戡。四川也是一塌糊涂,除了能威慑湖南之外,再无他用。”
众人听到这里,已经感到吴绍霆显出了消极的态度,不过他们实在想不通,昔日雷厉风行的吴都督,难道今天就要毫无对策、束手就擒了吗?
何福光认真的问道:“都督,您到底有什么打算?”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吴绍霆身上,似乎在这一刻只有吴绍霆才是唯一的希望。
吴绍霆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不带表情的说道:“这次难了。不过,就算再难也必须拼一拼。北洋军一路南下,不习南方水土,我粤军固守本省,尚且还有地利人和的优势。再利用广东海军和珠江流域的水路防线,或许还有四、五成的胜算。”
何福光惊讶道:“四、五成?”
吴绍霆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们现在估测的只是北洋军两个标的部队进攻广东,实话告诉你们,这是最保守的估测。一旦江西和湖南打通,利用长江交通线,不要说一个标、一个协,哪怕是一个镇都有可能。”
参谋官听到这里,脸色各有不同,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他们当然明白湖南和江西两省长江交通线的重要性,可是北洋军到底能派多少兵力对付广东,这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但是要说派一个镇兵临广东,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一个镇的北洋军从湖北到广东的运输费用只怕要好几十万,一旦不能速战速决,兵线的压力只会让北洋财政更加难看。
何福光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说道:“都督,跟北洋军的这一仗在所难免,虽然取胜的希望少之又少,然而胜和败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一定不能败。”
大家听得这番话很是别捏,总觉得这番话前后矛盾,“胜和败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一定不能败”,那到底不败是指什么?
“崇石兄果然有见地,与我不谋而合。”吴绍霆哈哈笑了起来。
何福光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原来吴都督早就有了战略的梗概了。所谓“不败”,也就是打一个平手。这一个平手与粤桂战争的平手截然不同,是真正意义上的战略僵局。袁世凯要拿广东开刀,是因为广东是反袁阵营中坚力量所在,也是整个革命势力的脉门。只要拔掉了吴绍霆这个眼中钉,对全国都是一个极大的震慑。
不过一旦北洋军与粤军相持不下,陷入僵局,孙中山、宋教仁、黄兴这些国民党势必会继续摇旗呐喊。到时候纵然湖南、江西、江苏的二次革命相继落败,可二次革命的生命依然顽强持续,保不准其他省还会再发生意外。最重要的是,袁世凯想打广东,可前线的曹锟、李纯等将领未必有这个耐心。
曹锟和李纯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个年代手里有兵权的人都想方设法要搞到一块地盘。湖南和江西既然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何必还要煞费苦心的去争夺广东。
对于吴绍霆来说,他不禁要打一场正面的战争,还要精心酝酿一场政治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