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出来之后,陈其美脸色再次有了变化,先前在孙中山面前的诚恳态度一下子变得冷酷起来。他心里想的很清楚,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不是自己当初预料的地步,一旦继续失控,到时候只怕会反噬其身。
他沿着走廊来到另外一边的小院子,正好看到蒋志清坐在门廊上看书,于是走上前去打了一声招呼:“志清。”
蒋志清放下手里的书,看到陈其美之后马上站起身来,问道:“大哥又去见先生了?”
陈其美叹了一口气,不好的心情立刻浮现在脸上,说道:“总之,之前的事情已经全完了,日本人不会资助我们,孙先生也不同意,真是太背运了。说来说去,都是吴绍霆这个赤佬背信弃义,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代替展堂当广东都督的。”
陈其美到现在还沉浸在南京中华民国成立典礼的梦幻之中,他不了解广东的情况,也不了解吴绍霆的实力,想当然的认为凭借当初的政令就可以控制地方大权。在他看来,当初若不是看在吴绍霆是首义功臣的份上,大家根本不会把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蒋志清听出了陈其美语气中的怨恨情绪,他开劝的说道:“大哥,您现在发火也没什么用,咱们既然已经在日本了,索性就一心一意听从孙先生的吩咐。虽然咱们在国内的革命失败了,但孙先生不是轻易就会放弃的人,这段时间正是我们重新酝酿革命道路的重要时刻呢。我相信孙先生一定会找到革命的出路!”
陈其美冷冷的说道:“志清,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都是革命志士,孙先生是革命领导人,所谓革命大业应该是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实现的宏图大愿。不是说我们不该遵从孙先生的意志,但是志清你身为革命一份子,不为寻求出路谋一份力,相反只把责任推在孙先生身上,这种想法很不好。”
蒋志清怔了怔,听了陈其美这番话,他忽然觉得自己来日本这么久,似乎什么事都没做出来,整日出了吃饭、喝茶、看书、下棋之外,再无任何建树。他不禁有些自卑,打心底里认为陈其美的话是对的,革命大业应该联手共进,不能把所有难题都压在孙先生一个人身上。
“大哥,你说的对,我……我不应该这么想。”
“你有这样的反思就好。先不说这些了,你马上帮我安排一下,明天我要去一趟东京。”陈其美见蒋志清被自己说动,马上吩咐了道。
“去东京?大哥是要去见展堂先生他们吗?”蒋志清本没有放在心上,反正陈其美又不是第一次动身去东京,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展堂他们怕是不顶用,我要去见见侠如先生。另外,听说烈武先生也到日本了,是上个星期的事情。我打算顺道一起拜访一下。”陈其美不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蒋志清当自己人,什么都话都不隐瞒着,如今早已养成了一种习惯了。
“柏先生到日本了?”蒋志清倒是第一次听说。
柏文蔚(1876-1947),字烈武。生于安徽寿县南乡柏家寨一个世代书香门第。幼年习读《山海经》、《尔雅》、四子书、七经等,还常常带领小伙伴们模仿军人摆阵操练,他边指挥边对大家说:要杀尽一切恶人及贪官污吏。年龄稍大后,他研究农学,虽“胼手胝足,处之夷然,不以为苦。16岁时,代父到私塾馆授课3年。柏文蔚父亲望子成仕,多次要他参加科考应试。父命难违,21岁那年他前往应试,从州试、府试、到院试,得心应手,一发即中。父母高兴,乡里羡慕,而他自己却认为:“经国大计,不在此雕虫小技也。中日甲午战败后,柏文蔚与孙毓筠、张树侯等人在寿城内创立了“阅书报社”,同时改良藏书楼,创立天足会,把改良思想付诸初步实践。
“是这样的。你先去安排吧,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最烦乘船下船时候要说日本话,这方面我不在行,没你可真不行。”陈其美点了点头说道。
“大哥,您突然要跟侠如先生和柏先生会面,难道……”蒋志清多了一个心思,他知道陈其美与李烈钧、柏文蔚两人的并不算熟络,而恰恰这两位又是昔日的省督,在革命阵营中算是颇有实权的人物。纵然李烈决和柏文蔚因为二次革命的事情被迫下野,但做过都督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余威,只消振臂一呼,一定还是有响应的声音。结合陈其美这一个月来一直不曾放弃回国再图的情况,不难猜测肯定是有私下展开行动的企图。
“你先不要多问,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去,自然会知道是什么事。”陈其美盯着蒋志清,用一种告诫的口吻说道。
“大哥,不是小弟多嘴,可是现在国内的情况已经对我们不利了,大哥若是一意孤行,只怕不仅不能帮助革命,反而还会惹祸上身呀。孙先生不知道就算了,可是小弟是知道大哥你做过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有必要提醒大哥你小心才是!”蒋志清见陈其美这幅态度,已经可以确定陈其美的企图,他不顾惹怒陈其美,强调的劝说了道。
“我要小心什么?哼,哼,吴绍霆他若真有能耐,也不会白白浪费我这次机会。哼,他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人人得而诛之。”陈其美勃然大怒起来。
“大哥,北洋政府都抓到人了,只要躺在医院的那个人一醒,迟早会把您供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哥您应该想办法洗月兑嫌疑,要不然您不仅惹到了北洋政府,还把吴绍霆也给得罪了,这可不是儿戏呀!现在倒好,大哥您非但不想办法,还要继续惹是生非,这不是步步在向绝路上走吗?”蒋志清十分诚恳的继续劝说道。
“你别瞎操心思!我告诉你,我这次去东京,就是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你以为我去做什么?问李都督和柏都督要兵要枪?纵然我要,他们拿的出来吗?”
“原来大哥您早就想到了,那大哥你打算怎么做?”
“路上我在告诉你。”陈其美深沉的说道,但是他眼神中已经闪过了一丝凶光——
七月十日,德国总领事安德烈在邓铿的引领下走进了都督府的办公大书房,吴绍霆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之前吴绍霆前往北京,特意交代让邓铿负责与安德烈商谈代理生产子弹的事宜,只不过安德烈认为邓铿太年轻,可以趁机好好占一把便宜,可是没料到邓铿早就有自己的底线,于是两个人一直谈到七月初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前几天吴绍霆刚刚从北京回来时,邓铿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不过那时候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件事上,索性就拖延了几天。显然安德烈对架设生产线的计划也不着急,甚至咬定这桩买卖对吴绍霆最为有利,或迟或早吴绍霆都会来找自己。
事实上直到今天吴绍霆手头上的许多要紧事依然尚待处理,比如军屯大运动的细则,又比如战后重建的筹款,再比如遇刺案的余波处理,等等等等,摆在这里的每一件事对吴绍霆来说都比帮德国生产自动步枪子弹要重要的多。在北京的那段日子里,他曾花工夫思索德国人到底是在盘算什么,出设备,出技术人员,出机械,有这些条件为什么不干脆在本国或者同盟国设置生产线,哪根神经有问题非要跑到中国来设置一所秘密工厂呢?
起初,他认为德国人只是看中广东战争之后广东一派的发展潜力,可是回到广州细细一想,如果德国人真想扶植广东做代理人,只需要借枪、借炮、借帝国马克即可,何必这么大方送一堆生产技术和人才?
要知道生产一千发自动步枪子弹,充其量只需要几十快钱的成本,然而一旦加上货轮的运输费,只怕要到达上百块。虽然表面上只增加了十几块钱,但换算到每一批货物那就是几万甚至几十万。就算德国人钱多的用不完,完全可以把这比钱做为贷款给吴绍霆,这样反倒更经济实用、更低碳环保。
正是因为一直没想通这个问题,吴绍霆总觉得心头有一片梗块,他不喜欢被人耍,尤其是被洋鬼子耍。